季雪庭看了天衢一眼,不发一语,却也不曾阻拦。
“阿雪,我已经把他们送回家了,他们不会记得今日之事,也不会有任何真正的损伤。”
一边说着,天衢试探性地往季雪庭处靠近了一步,心情忐忑却又隐隐生出了一丝隐秘到甚至就连他自己也未曾察觉的渴望来。
他渴望着季雪庭对他,对他有一点点……
结果季雪庭此时直直望着天衢,轻声开口道:“天衢仙君,在下倒是有一事相求。”
“阿雪,无论什么事情,我都会答应你,你知道的。”
“劳烦上仙平日里凝神静气,不要再妄动神念。”季雪庭叹了一口气,幽幽道,“毕竟我如今在人间也有公务要做,至于这玉皇钟,咳,禁制一旦发作起来,血呼哧啦的,也实在难看。我知道天衢上仙你有旧疾,不过既是不怎么要紧的事,还是心平气和才更好些,对吧。”
季雪庭此话说得柔和,然而那先前就远远躲在一边,生怕自己没事招惹上什么是非的鲁仁听着,都忍不住心中叹了一口气。
主要是鲁仁与季雪庭相处久了,早就看出来季雪庭此人真真是个外热内冷的性子。
他这番话看似劝慰,其实翻译过来内容十分简洁明了——
【天衢仙君,就请你没事不要乱发疯打扰我当差,即便我如今手上有玉皇钟可以管住你,也是很麻烦的。】
而此时此刻天衢喉间早已被锁链箍得血肉模糊,鲜血横流。
季雪庭却宛若未闻,交代完天衢之后便笨手笨脚,琢磨着把禁制给收了,然后也不曾理会天衢,而是转而去探查起凡人中唯一一个不曾被蛇所害的凡人来。
那名为陈氏的妇人双手被缚,如今正正蜷缩着身体窝在地上动弹不得。
天衢并没有教训她,但看她状况,倒也被方才身边所发生的事情吓得魂飞魄散,神智混沉。
见到季雪庭上前来解了她身上的麻绳,也只是掩面低泣,口中不断地嘟囔着颠三倒四的话。
“不,这不是什么孽种,这是大郎的孩子啊呜呜呜……这是陈家的后人啊……”
“我真的没有,我没有做那种败坏家风的事情,我没有!”
……季雪庭神色如常地在陈氏身侧蹲下来,并未理会妇人口中低语,而是直接伸出手虚虚按在她腹部上方一掌之距。
“你干什么?你不要想夺走我的孩子!这,这真的是大郎的孩子!我可以向天发誓!”
陈氏一看到季雪庭伸向自己腹部,顿时尖叫挣扎起来。
季雪庭只得使出一道仙诀,将人死死定在原地。妇人半坐在地,手撑在地上,双腿微张,顿时僵直,这个姿势恰好让妇人的腹部隆起显现出来。
只见那妇人肚皮鼓胀,看着宛若怀孕了五六个月的模样。
也许是因为母体精神极度紧绷,那肚皮竟然自行微微颤抖了一下。
季雪庭掌心散发出一道微微白光,徐徐笼在了陈氏的腹部,随着探查进程,作为新出炉的四方巡查使瞳色愈发幽暗,眉头也蹙了起来。
“季仙君,可是发现了什么不妥?”
鲁仁看季雪庭脸色似乎有些阴沉,不由问道。
季雪庭收了手,微微摇头。
“我不知道。”他有些迷惑地说道,“此妇人腹中之物隐有鬼气,我本以为是什么鬼物妖魔寄生在此,但是我方才细查之下,她腹中之物胎心胎脉,与凡人胎儿并无两样。”
鲁仁这下也皱了眉头。
如今灵脉大乱,人间妖魔丛生,那鬼物妖魔因为种种缘故寄生在凡人体内倒并不罕见。
不过人鬼殊途,既是再厉害的鬼物妖魔,若是想要寄生在人身上,便必须要蜕去自己的肉身,只以鬼气神魂进入凡人体内才可行。再不然就只能将那凡人杀死,取了凡人肉身当做皮囊“穿”在自己身上
然而陈氏妇人如今就在他们眼前,便是道行再低微,也能看出她确实是个活生生的人而不是尸皮或者活尸体。
同样的,也只有阴阳调和,受乾坤之气相混生出来的肉体凡胎才会生出胎心胎脉。
但如今这妇人状况却十分蹊跷,她腹中鬼气氤氲,偏偏腹内孩儿又与真正的胎儿无异,这实在是有些说不通。
这时鲁仁看那妇人害怕的模样实在可怜,不由心生怜悯:“既然她腹中孩儿有胎心胎脉,指不定就是个寻常孩子,而她今夜在山间如此奔走,说不定撞上了什么东西这才沾染了鬼气。季仙友不妨干脆就赐她一道除晦符,然后寻个远些的城镇安置一番便不用再管了。”
鲁仁轻声劝道。
可季雪庭却摇了摇头:“不行,她身上一定有什么不妥。”
“可是……”
季雪庭忽然望着鲁仁,一声轻笑,然后开口:“鲁仙官,你方才也说了,她今夜在山间奔走许久……这倒是提醒我了,这妇人怀胎六月,身体虚弱,为何竟然能在山中奔逃如此之久?方才我们初遇她时,你可还记得,那些追捕她的可都是凡人中的青壮,尚且需要带狗带人连夜追赶,这般追到半夜,才在这人迹罕至,山石陡峭的山林深处勉强堵到她。”
一边说着,季雪庭一边回头望向地上那惊惶欲死,在定身术下依旧兀自颤抖不休的妇人。
季雪庭一抬手,直接打了一道仙诀到了陈氏身上。
下一刻那陈氏神色瞬间舒缓了许多,只不过目光也瞬间变得漆黑无神,整个人看着看着就神志恍惚了。
季雪庭重新上前,微微探身,盯住了陈氏的眼睛。
“陈氏,我来四方巡查神使季雪庭,你可愿意告诉我,你腹中之子的来历?”
季雪庭声音低沉,却仿佛带着一种奇异的魔力。
那陈氏眼中徐徐流出两道眼泪,开口时语调却平板无波,宛在梦中。
“两年前,我丈夫陈大郎死了……”
陈氏乃是外乡人,两年前才刚刚榆口村陈家,丈夫陈大郎就出了事故直接死了。陈大郎乃是一脉单传,陈氏新嫁,自然不曾留下子嗣。陈家婆婆顿时觉得天崩地裂,心智混沌癫狂,要么便是抱着儿子牌位以泪洗面,要么就是磋磨陈氏,咒骂她是丧门星,克死了自己的儿子,给陈家绝了后。偏生陈氏出生在一个迂腐教习家中,家里人也不许她回家,陈氏被折磨得几次寻死,奄奄一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