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位萧少监打开房门,李嬷嬷抬起头,慕卿的衣裳也是玄色的,同今日这浓稠的夜色很相近。他看到李嬷嬷,里间那一盏微弱的烛火在他身后,昏黄的光亮,在他脸上晦暗不明。
他的话仍是温和的,带着适好的的温度:“去看看太后吧。”
那话语,好似一个担忧主上的臣子。
李嬷嬷进去了,太后在床上,睁着眼,却人事不知。李嬷嬷喊出口的声音,都打着颤。
这就是帝王家吗,兄弟阋墙还不算,如今连亲生母亲也要下手。李嬷嬷毫不怀疑,慕卿此番前来,定是受了皇帝的旨意。
李嬷嬷小心翼翼地去探太后的鼻息,还在想着方才慕卿的话,深夜里,禁不住又打了个哆嗦。
第65章病症
再听到太后的消息,说是太后得了中风之症。
扶欢到慈宁宫时,不单单是她,连皇帝和有孕的淑妃也到了。淑妃的肚子已经非常显怀,需要扶着肚子才能走动。
扶欢这时也过多关注不了淑妃,她看到躺在床上的太后,眼睁着,却是不能说话,不能走动,连身体也是肉眼可见的僵直。她走上前,小声地唤了一声母后。太后没有看她,太后只看看着绘着寿菊的帐顶。
以往的太后,从未有过这样狼狈的模样。扶欢的印象里,太后从头发丝都脚尖,全身上下无一不透着尊贵的气派。太后是世家女出身,腹有诗书,仪态端庄,世间对女子美好的形容,都能在她身上找到一二。
但不是像今天这个模样。
即便是世家女,即便是太后,也是血肉凡胎。
尽管太后对她并没有多少温情,一应照料,也是按着宫规来。但扶欢还记得,在她被皇帝罚禁足后,在皇帝要将她下降梁家时,太后同她一道做刺绣,同她说那些只有母亲才会对女儿说的话。
这份情谊,扶欢记在心底。即便没有这些,一同相处许久年岁的人出了这样的事,任谁也会觉得难受。
太医在一旁对皇帝道:“太后此次病症来得急,臣施针救治,勉强救回,余下的,只能慢慢调理。”
中风之症,直到现在也是难治的病症。皇帝也是不忍,别过脸,对太医道:“务必要好好医治母后。”
说完后,皇帝回过头,对扶欢和淑妃道:“太后这模样,想必也不想让大家看到,这儿有宫人伺候,都回去罢。”
扶欢道:“只是母后得了这种病,做儿臣的不在身边照料,难免于心不安。”
皇帝朝她看过来,不知为何,扶欢觉得皇帝看她的眼神,透着一种锋利的冷意,但是很快,这种冷意消失了。许是错觉吧,扶欢想着。
皇帝温声同她说:“朕知道皇妹的心意,但是眼下太后正病着,照料起来总不及宫人们照料的好,他们是做惯了的。”
“况且朕知道母后的脾性,乍然得了这种病,她定是不愿看到我们见到她现在这个模样,要留些时间,让母后想清楚。”
皇帝这样说着,也是有几分道理。
到底他们是亲如一家的母子,且皇帝这样说了,再多说也是驳了皇帝的脸面。扶欢点点头,面朝着太后行礼:“母后好生养病,扶欢便告退了。”
在她后面,淑妃也扶着肚子行礼:“妾也告退。”若不是太后忽然得急症,她也不会离开钟粹宫,到这里来。月份越大,淑妃对自己的肚子越加小心。
扶欢却行退后几步时,忽听到太后呜呜地叫唤了两声。她抬起头,见到皇帝已经到太后床边,一遍握着她的手,一边问母后。太后身边贴身伺候的李嬷嬷也走了过去。
她走到殿外,心情仍是沉重的。但是一抬起头,便看到慈宁宫外,慕卿穿着朱红的朝袍,站在外头。
“厂臣。”扶欢沉郁的表情尚未收回,她对慕卿微微颔首。
慕卿向她行礼,唤道长公主殿下,而后,又对着扶欢身后走出来的淑妃致意。
淑妃抱着肚子,由她的贴身宫女素心扶着。她对着慕卿,倒是先开了口:“厂臣缘何来慈宁宫,是寻皇上的吗?”
慕卿垂首一笑:“东厂有要事,需禀明皇上。但此刻太后抱恙,臣便侯在这里,待皇上看过太后,再禀明。”
淑妃点点头,她似乎还想说些别的什么,但最终没有说出口,只对扶欢道了一声先回宫。
淑妃的轿子就停在殿前,她现在出行,历来都是浩浩荡荡,有许多人跟随,她怀着唯一的皇嗣,再怎么小心都不为过。扶欢看抬着淑妃的轿子远行了,也回过头,对慕卿道:“太后得了急症,瞧着不是很好,皇兄在里边,可能要过一会儿才出来。”
慕卿看到扶欢的脸色,眉间缠着一段郁色。他软下声音,安慰道:“太后有洪福,不会有事的。”
扶欢道:“我只是感慨,世事太无常些。”
即便是太后,得了这个病,也只能慢慢调养,别无他法。
晴晚在外面,候着她。扶欢同慕卿擦身而过时,慕卿回过头,递给她一个织锦的香囊。他眼里有关怀之意:“宫外办差时买的,希望殿下尝着能欢心。”
坐上鸾轿后,扶欢才打开慕卿的香囊,织锦缎花的名贵料子,里面放着的却是饴糖。扶欢捧着那一香囊的饴糖,还是忍不住,低下头,笑意自唇边绽开来。
太后这病症,只能这样一日一日慢慢调养下去,而梁深的罪名,也在这一日下来。御前顶撞皇上,御前无礼,顶撞圣上,虽身上功名暂留,但却被贬谪去往边疆,贬谪去他为之据理力争的地方。
梁深去往边疆时,身上只带了几件衣物,一个小厮。上京的城门外,是一个太监来送的他。梁深的记忆不差,他记得,当初在行宫,送他出去的也是这个太监,自称是慕卿的随堂。
“梁公子,又见面了。”那太监笑得和善,只是这和善终究透着一股虚伪气。
“皇上让奴婢送梁公子出行。”他扔过一个包袱,脸上笑也变成了一种高高在上的轻蔑,“这是梁公子的文书,可要拿好了。”
当时在行宫,梁深拒绝那马匹,如今,却是不得不接受那文书。就如他当日所说那样,掌印送出去的东西,自有会收的那一日。
太监的视线,从地上的包袱移到梁深身上。也不知这个文质彬彬的读书人,会在边疆活到几时,亦或许,在路上,就一命呜呼了。
梁深看了那太监一眼,无悲无喜,他低下头,捡起了那包袱。他唤过来小厮,径直往官道上走了。不以物喜,不以己悲,他自有他的风骨。去往边疆,也不是件坏事,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如此看来,也算是一种磨练。
扶欢知道梁深去往边疆的消息,已是梁深启程几日后了。
“他是一介书生,去往边疆,是要同寻常兵士一般,靠军功一级一级升上来吗?”扶欢手上的游记翻了几页,此时也寥寥地没有了心情。
大宣虽未像前朝那般重文轻武,但朝中民间,读书皆上品的思想还是根深蒂固。梁深卸去官职,去往边疆,光是心理落差,就令人难受了。扶欢想,皇兄果然懂得如何戳人痛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