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太监躬身道:“大人猜想殿下或许会想先看狐狸,命奴婢携亲印领殿下至帷帐。”他拿出一方小小的印玺,呈于扶欢。
小印上刻着慕卿的姓名,扶欢才放下心。好似方才他也是拿了什么给帷帐前守卫的侍卫,侍卫才允他通过。
慕卿猎的狐狸放在外间,被关在一座小小的铁笼中。扶欢才一进去,就见到了他红得似火的皮毛。好似记忆中母妃的狐狸活了过来,朝着她呜咽叫唤。
扶欢看着那狭窄的铁笼,都不够狐狸舒展身体,她皱了皱眉,问道:“再没有大一些的笼子吗?这狐狸看起来很不舒服。”
小太监在旁道:“已是最大的了,再大便关不住它了。”
扶欢想起不知从哪里听到的传闻,要想驯服一只野兽,需要给它狭小、逼仄、清寒的环境,将它所有的棱角都磨去,它就会成为乖顺的犬狗。不过仅仅只是看到这只狐狸,扶欢就觉得于心不忍。
不仅是因为它同母妃的那只红狐狸很像,单单是见到它湿漉漉的眼,心就软了。
“不能将它放出来吗,它看起来很难受。”
小太监为难了,不能拒绝,他只能小心翼翼委婉地劝说公主:“殿下,狐狸最为狡猾,若是笼门稍一松动,它便会抓住机会逃跑。”
扶欢本想说若是它想逃跑,便逃走好了,但那到底是慕卿还未送她的礼物。
她的指尖碰到铁笼,感到一些怅惘,当时是不是不应向慕卿提出这个要求。
有声音从帐帘处传来,清雅的声线,语调是一贯的温柔。
“殿下想放,便放它出来吧。”
扶欢在原地转头,恰好见到慕卿掀帘进来,他没有换去那一身朱红曳撒,灼艳的颜色逼人,但是神色那般温和柔软,将这灼灼的颜色压下去几分。
慕卿拿起钥匙,金铜的钥匙插、进锁孔,轻轻一转,那锁便开了。
他看着铁笼中自他进来后就一直在动弹的狐狸,道:“殿下开心比什么都重要。”
“况且有臣在,它不敢跑的。”
就如同慕卿所说的那样,狐狸虽然钻出了铁笼,却并没有想要逃跑的想法,它慢慢地一步一步挪到一处,便安心地蜷缩起来。扶欢仔细看它的左腿,那处皮毛的颜色比旁的更深,到了深褐的程度。
她想到了,慕卿不可能光凭一双手就能为她捉来一只狐狸。慕卿的话在此刻有了更深的含义,狐狸的左腿不能动弹,它不敢跑也不能跑。
扶欢抬起头问:“你射中了它的左腿吗?”
慕卿也侧过头,温声应道:“是左腿,来时特地让医师看过,未伤到骨头,不是严重的伤,精心调养一段时日就能又跑又跳了。”
那又跑又跳四个字逗笑了扶欢,她弯了弯嘴角道:“医师定是没养过狐狸,狐狸不爱跑也不爱跳。”
她嘴角处有一弯小小的梨涡,随着笑意露了出来。
如果能尝一口,必定是甜的,或许会甜到醉生梦死。
慕卿莞尔,也随之颔首:“医师定是没有公主见识丰富。”他袖中有在皇帝御帐中,医师赠予的伤药,世道奇怪的很,牲畜的伤药比人的伤药要贵重许多,宫廷里若没有特许也轻易要不到这种药。
不过谁也不会为难慕卿,各种奇珍异宝,多的是捧上去只求他青眼。
扶欢向他摊开手,白生生的掌心,玉兰般轻薄细腻,只有指尖一点粉红。她对慕卿道:“我能看看吗?”
慕卿将那两瓶伤药放到扶欢掌心,玉雕的细瓶,质地也是温润的,但扶欢感受到的却是一点冰凉,像是夏日里端起的一碗碎冰青梅汤。她抬起眼睑,面前的慕卿垂眸,将将才把那两支细瓶放下。
碰到的那一点凉,是他指尖的温度的吧。
扶欢下意识地将五指收拢,小指擦过慕卿的襕袖,还有他还未收回的手腕。也是同方才一样的温度,可能,更高了些。扶欢不确定,所以她还想再碰碰,好证实她的猜测。
她鬼使神差地受这个念头的驱策,拉住了慕卿襕袖,那襕袖大约混杂着冰丝,柔软细滑,很舒适的触感,她握在手里,竟有些不想放手了。慕卿微抬眼,那双丹凤眼的弧度流丽,眼底仿佛有一派温柔的春水,潋滟着粼光。
他就那样看着扶欢。
扶欢没有将手中的袖子放开,她朝慕卿手腕处看了一眼,又转而看向他:“厂臣手腕这条红绳,我好似从未见过?”
慕卿将袖子再往上撩过去一些,那条红绳在过分白皙的手腕间更是显眼,甚至平添了一丝艳色。
第32章梁深
他笑了笑,道:“是手底下的人在保国寺替臣求的,说是期盼臣岁岁康健,福禄双全。”
扶欢轻轻地应了一声,再没了理由继续抓住慕卿的袖子,只能慢慢松开。
原只是一时想出来的问话,得到答案后却又增加了一点郁郁,旁人为慕卿求的红绳,他会系在手腕。可她赠予的簪子,从未在他发上停留过。
扶欢忍了又忍,还是没按捺住。事不过三,这个念头曾那么多次在她脑海徘徊,早已过了寥寥三次。
“上元节那日,我送给厂臣一支玉簪,但好像从未见厂臣戴过?”她抬起眼,是单纯的疑问,“厂臣是不喜欢吗?”
可是这个问句,本身就带了一点暧昧的绮思,缠绕着丝丝缕缕不能说透的心念,转而轻巧地递到慕卿面前。慕卿缓慢地,轻眨了一下眼睫,仿若蝴蝶蹁跹地停在湖面上,偶尔扇动一下蝶翼。
扶欢强迫自己忽略这句问句带来的暧昧与绮念,她近乎是凭着一腔孤勇等着慕卿的回答。之前带她来帷帐的小太监不知何时离开的,此刻这里只剩下他们两人,仿佛是被隔绝出来的一方世界。
慕卿稍稍弯下腰,将自己与扶欢放平。他眼中那波春水此时更是温柔如柳絮,想要引人陷进去一般。
“臣很喜欢殿下所赠的玉簪,喜欢到唯恐丢失,所以放置匣中珍藏。”他字字句句放软了声调,同扶欢说。他见到他的公主眼尾悄悄上扬了,随后由克制地收回原处。
扶欢的指尖按着自己的掌心,在开口说第一句话时,音调往上扬了一点。
“本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厂臣喜欢的话我还可以送厂臣更好的。”
“所以,我想看看厂臣戴上那支簪子的模样。”
每一句的呼吸都在发烫,从唇边滚到喉间,再落到心肺。或许真的,会被慕卿知道自己的心思吧。
可扶欢想,我喜欢他好久,若是终其一生不被知晓,那未免太令人遗憾和难过。少年人总会在某一刻,有不管不顾的气概,扶欢不管不顾的的气概,大概就在这一刻产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