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墙上那盛盛的桃花仿佛终于承受不住枝头的重量,春光一样妩媚的花瓣借着风落下,扶欢转过头,有一片花瓣顺着她的发落下,飘飘摇摇地,落在了慕卿的身侧。
扶欢扶着廊下的栏柱站起来,慢慢地走到慕卿面前,向他伸出手。
“方才是我心情不好,让秉笔跪了这么长时间。”
慕卿微微直起身,只是眼还垂着。
“臣本就是殿下的奴才。”他的姿态,无比恭谨和顺。
扶欢收回了手,恍惚中,她好像看到慕卿抬起了眼,只是再仔细看去,他还是那样恭谨地跪着。她让他起身,问道:“是皇兄让你过来吗?”
慕卿道:“陛下得了两支上好的长白参,一只送去了慈宁宫,另一支让臣带来给殿下。”
让慕卿特地送来,想来这参也是不可多得的。扶欢颔首:“替我转告皇兄,多谢关心。皇兄近日事多,也要当心身子,如今大业家国,全系于他一人身上。”
“前朝能臣武将良多,可为陛下分忧。倒是殿下——”慕卿稍稍撩起眼皮,目光克制地看了扶欢一眼,“殿下的脸色不是很好。”
扶欢碰了碰脸:“许是没休息好。”
到了这一句,她应该是停下的,但是不知为何,她却多加了一句:“这些时日一直在做噩梦。”
慕卿是大行皇帝特地指派给她的,论侍奉她最久的,慕卿比晴晚的时日还要长。即便这几年不常见,可对于他,扶欢仍是信任的。
“殿下做了什么噩梦。”慕卿轻轻的,声调柔和地问道。
“……我梦到西六所。”扶欢说,“我总是梦到那天。”
第16章让公主开心,是臣在这宫……
慕卿清致的眉蹙起来,他又一次向扶欢跪下:“是臣手下的人办事不力,魇着了殿下。”
他复而抬起头,一字一句皆是温柔若絮道:“臣请太医来,为殿下开些安神的药。殿下天潢贵胄,邪祟不敢近身。”最后一句,他温柔笑道,“殿下不必忧心。”
慕卿的声音是真好听,清冽似水,便是压低了轻轻说话,也像是金玉轻敲的质地。
扶欢偏过头,轻轻笑了一下。
“我不是害怕邪祟,我是怕……”她的声音低下来,低到被风一吹就没入尘埃了,“我是怕自己也会像他们那样。”
她是说给自己听的,却没想到慕卿仰起头,日光如此好,每一寸眉眼与五官都被照得分明,他问:“殿下为何这样想?”
扶欢抿紧了唇,不再说了,只是让慕卿起来。
慕卿的身份已然不同,她今日却让他跪了好几次,这么想来她做的是不妥的。无忧无虑的帝姬,今日也要开始细细思量起自己的言行举止,待人方式。
她面前年轻的秉笔,长眉鸦黑,眼尾稍稍弯起,是丹凤眼特有的狭长,他生得这样一幅好样貌,被深深地注视时,会恍然地觉得那眼里缱绻全都为你。
可扶欢并未看见,在慕卿起身后,她便一直垂着眼,想着如何让慕卿离开。
她将自己的情绪泄露太多,在慕卿面前,产生了一种难言的羞赧。
但这位年轻的秉笔语调仍是温柔的,他和缓地,一递一声同扶欢道:“臣是大行皇帝指派给殿下,服侍殿下的。大行皇帝曾对臣道,公主是臣的主子,臣要守着公主,不能叫公主露出一丝一毫的忧怖。”
“让公主开心,是臣在这宫中所存在的意义。”
扶欢听他的话,字字句句,剥心肺腑一般。她想,慕卿说的应该不假,因为父皇当初指派慕卿过来,就是为了要讨她欢心。
那柔软和煦的话语又曼声在扶欢耳边落下。
“殿下在怕什么,能跟臣说一说吗,臣想为殿下分忧。”
这是是温柔的诱哄,哄她将全盘心事都吐出。
“我……”扶欢泄气般地低下头,“我怕一个人。”
“母妃走了,如今父皇也走了。”第一句说说出之后,剩下的也就不再是那么难以启齿,“那日我见到为父皇殉葬的嫔妃,总是会不由得想到自己,有一日,我会不会也被逼着走上一条我完全不愿意走的路。”
她悲哀地道:“因为没人能护着我了。”
院中寂寂,连风声也无,只有两人清浅的呼吸声,一不小心就能略过去。
“臣能护住您。”慕卿说。
“请殿下宽恕臣的不敬,但是臣想护住您。”
扶欢没想到能得到这样的回答,这些天心中的忧怖与哀伤仿佛找到一个落脚点,不会再如此无处堆放了。她不知道慕卿说的是真是假,却还是感谢他能安慰她。
她看慕卿,如此晴好的阳光下,他的眼神也如日光清澈,一眼就能看到底。
扶欢心中一涩,她眨了眨眼,将眼中的湿润逼下去。
她说:“多谢。”
这一句也轻,像落花飘地。
只是她不知晓,后来在她回到毓秀宫后,还站在原地的慕卿抬起手,掌心一片落红,是那片顺着扶欢发丝飘落的桃花瓣。他将那片花瓣放入唇中,仔细地、缓慢地咀嚼。
“我会护住你的。”
慕卿笑起来,唇色殷红,有些病态。
“我会永远护住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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