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节(1 / 2)

他转向林氏:“安国公夫人,就从您开始吧,您与令郎在灵州滞留数月,究竟是为何事?”

林氏双目无神,面容枯槁,闻言当即一个哆嗦。

这一个多月,她和时维及孟大郎共处一车,尊严已抛到九霄云外,又因他们一个被吓得精神恍惚,一个脖子以下失去知觉,车里时常弥漫着难以言喻的臭味,几次熏得她呕吐不止。

现如今,她也快被折磨得发疯,没有任何抵抗,就将淑妃给时文柏传信,丈夫令她前往灵州绑架时缨威胁岐王,再嫁祸给皇帝,引得他和岐王父子争斗,为太子求得生机之事如实招来。

淑妃摇摇欲坠,若非身旁宫人搀扶,怕是已经两眼一黑晕倒在地。

太子比她好不到哪去,面如菜色,抖得宛如风中落叶。

慕濯又看向时维:“时公子,您是否有话要说?”

时维牙关打颤,双眼紧闭,身下水渍蔓延,显然已经吓破了胆。

“孟公子,您呢?”慕濯移开视线,“您见到太子殿下,没有什么想问他吗?对了,我差点忘记,您不知谁是太子殿下,只知道卫王。”

孟大郎一听“卫王”,“嗷”的一声大叫,涕泪横流:“我是有错,我不该欺男霸女、囤积私财,但……但卫王殿下分明也参与其中,为何该死的只有我一个?求求你们杀了我吧,给我个痛快,不要再把我关进那个地方……卫王想杀我灭口,我是他的表兄啊,他怎能对我如此狠心!”

他语无伦次,凄厉的声线却划破周遭死寂,落入每个人耳中。

官员们面面相觑,看到同僚一模一样的表情,才敢确信并不是自己做梦。

慕濯来到皇帝身前:“陛下,如今人证物证俱全,您认为,该如何处置这群乱臣贼子?”

第97章【本章继续打脸】……

皇帝尴尬地杵在那,一时间进退两难。

他本以为,自己对岐王言听计从,还能落个体面的下场,谁知对方不留半点情面,看似礼仪备至,实则将他架在火上烤。

光天化日之下,当着群臣百官,他把十一年前发生的事情公之于众,自己装作一无所知,便是无能昏聩、识人不清,反之,就是姑息养奸、是非不分,将背负千古骂名。

他左右权衡,最终一咬牙选择了前者:“孟庭辉和时文柏欺君罔上、残害忠良,实乃罪无可恕,全家打入大牢,听候发落。重审苏家旧案,再加封林鹤云为大将军。”

霎时,现场一片鸡飞狗跳,林氏嚎啕大哭,时维抖如筛糠,孟大郎吱哇乱叫,时文柏高声怒骂,正待扑过去厮打孟庭辉,却被禁军制住,只能原地跳脚。

孟庭辉嫌恶地擦去溅到脸上的唾沫星子,脸色灰败,拒绝了禁军的拉扯,自行起身离开。

事到如今,他知道自己已经无力回天。

倘若重来一次,他还是会对苏家及岐王下手,因权力斗争本就是你死我活,放任对方做大,便是将孟家和太子送上绝路。但他绝不会再跟时文柏合作,此人做了十多载朝廷大员,骨子里的穷酸劲却始终挥之不去,当年不懂取舍,只想鱼和熊掌兼得,而今又丑态毕露、丢人现眼。

他岂会不知时文柏在想什么,表面上答应让妻舅给苏家陪葬,换个功臣名号,让时家也与有荣焉,却又心存侥幸,倘若林将军幸免于难、取代苏大将军在武将中的地位,凭借他的才干,日后能为安国公府提供的帮衬远胜过一个盖棺定论的死人。

因此时文柏会瞒着他,在开战前偷偷联络林鹤云,劝他明哲保身。

如果没有这事,林鹤云又怎会留下书信,成为今日翻案的关键?

归根结底,都怪他当年瞎了眼,竟然信任时文柏这种贪得无厌之人,导致自食恶果受其拖累。

时文柏见孟庭辉满脸鄙夷、没有任何死到临头的恐惧和慌张,衬得自己像个跳梁小丑,愈发恼怒,也不再顾念形象,市井粗话滔滔不绝地脱口而出,引得围观的众官员瞠目结舌。

五人被带走,时文柏的詈骂和诅咒渐渐飘远。

朝殿外终于归于安静,皇帝看向沉默无言的淑妃和惊慌失措的太子,只觉头大如斗。

但还没来得及说话,突然一阵天旋地转,他眼前一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寝殿内,皇帝悠悠转醒,奉御诊治过后,低声道:“陛下今日受惊不小,加之急火攻心,才会晕厥,如今已无大碍,只需悉心休养,再喝几副汤药就好。”

话音落下,匆匆行礼告退。

皇帝并不觉得自己“无碍”,抬眼看到慕濯,不愿被他居高临下地俯视,强撑着坐起来,冷笑道:“何必惺惺作态,朕死了,岂不是正合你心意?”

“您想多了。”慕濯的语气云淡风轻,“现在的局势,您是死是活又有何区别?我只是觉得,您心里应当还有诸多疑问,就这么两腿一蹬,估计九泉之下也不会瞑目。”

皇帝面色涨红,剧烈地咳嗽起来,半晌才平复,气若游丝道:“滚,你给朕滚出去。”

“您是在怕我吗?又或者,我让您想起了另一个人,您怕的是他?”慕濯笑了笑,眼底却寒冰封冻,“他已经故去十一年,您却还活在他的阴影下,而且终此一生都无法摆脱。”

“滚!你给朕滚!”皇帝失态地吼道,“他有什么可怕的?任他无所不能,最后还不是死在了朕手上!当初朕就不该对你仁慈,朕该让你跟他一同去见阎王——”

“您并非对我仁慈,而是您不敢杀我。”慕濯冷声打断,“因为您心里清楚,偷来的东西终究不牢靠,您唯恐一次杀的太多,引起旁人怀疑,让您身败名裂、竹篮打水一场空。”

皇帝急促地喘息着,似是下一刻就要咽气,慕濯置若罔闻,毫不客气道:“您计划夺位,却又做得束手束脚,您就像阴沟里的耗子,只会躲在暗处,用见不得光的手段算计,除此之外一无所长。但凡您有他一半的本事,也不至于落得众叛亲离,时至今日,莫非您还没有想明白,您之所以能稳坐皇位这么多年,仅仅是因为您生来幸运,投胎成了他唯一的儿子吗?”

“薛仆射、徐公公、还有禁军统领……您肯定百思不得其解,他为什么也要背叛您,当然,您这样的人永远不会懂,真正的礼贤下士和出于一己私心培养鹰犬有何区别。”思及祖父,他的语气缓和了些,“哪怕是一个普通士兵,在祖父面前都能体会到何为尊重,而您呢,对人呼来喝去,略施小恩小惠,就指望他心甘情愿为您赴汤蹈火,世上哪有如此好事?更何况,您处处敲打武将,他昔日的上峰和战友不是被贬官还乡,就是在您的默许下、被孟庭辉时文柏之流搞得死无葬身之地,他是有多么想不开,才会效忠于您,等待有朝一日重复同样的命运?”

皇帝怒目而视,好不容易才出声道:“你又能好到哪去?逼宫篡位,与朕还不是半斤八两?难不成你想说,你要大发慈悲,留朕一条性命吗?”

“您我的区别就在于,我所做的一切都是光明正大,不像您藏头露尾。”慕濯顿了顿,放轻声音,却是一字一句道,“还有,就算我如此待您,群臣百官也都选择了我,而不是您。”

“你……”

“我并不介意史官写我逼宫篡位,因为我从不在乎身后名,但您弑杀生父、偏信奸臣、谋害良将的事迹将会被白纸黑字记录下来,永远洗刷不掉,后世提及您,想到的都会是您身上的累累罪业,以及全凭生父曾经的幕僚相助,才得以改朝换代,做了十一年皇帝。”

皇帝恼羞成怒,被漫无边际的惶恐席卷,嘶声叫道:“你答应过朕,绝不会让史官乱写……”

“您老糊涂了,那是薛仆射所言,并不是我。”慕濯话音清晰,却没有一丝温度和情绪,“再说,他只是为您提供了一种可能,您放我进城,免除一场兵祸,确实‘深明大义’,但这并不代表其余事情可以一笔勾销。我小心眼得很,还颇记仇,既然您一生都在努力摆脱祖父的阴影,那么我偏就不让您如愿,我会将您弑父之事昭告天下,将薛仆射他们忍辱负重辅佐您的原因公之于众,您会成为古往今来、历朝历代最没用的一位开国之君,遗臭万年、受尽耻笑。”

说罢,他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

皇帝抓着胸口的衣服,嗓子里发出“嗬嗬”的怪声,旋即,一口鲜血喷洒而出,整个人仰面倒在床榻上,徒劳地瞪大眼睛,一句话都说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