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节(1 / 2)

慕濯将他那瞬间的欲言又止收归眼底,去往前院的途中,状似闲聊般问道:“您还记得刻下这块木牌的人?”

他主动说起,老僧也没有否认:“很多年前的事了,那两人约莫十七八岁,姑娘眼角有一块形似梅花的红色胎记,实在罕见。他们自称是在云游期间相识,颇为投缘,索性结伴而行,彼时临近年节,灵州是他们的最后一站,公子说回去之后就到姑娘家提亲,好巧不巧,两人还是同乡。”

慕濯并未表态,在默许他接着讲。

“做这块木牌的时候,姑娘说,笔墨书写不牢靠,日晒雨淋,字迹很快就会消失,公子便拿出一把刻刀,亲自将两人的名字刻在了木牌上。他刻了三次才成功,前两块木牌皆是无缘无故断裂,就像在预示他们注定不会如愿。”

“两人离开敝寺之后,老衲再也没见过他们,原本都快把这件事忘记了。”老僧回忆道,“又过了几年,某天突然有人找上门来,称自家老爷年轻时到过敝寺,颇为喜爱寺中红梅,他们捐赠了一大笔香火,足够敝寺从里到外翻修一遍,只为换几株梅树,带回去让老爷开心。”

说到此处,他有些感慨:“老衲一下就想起了那位公子,问他们老爷是不是叫‘怀远’,他们支支吾吾搪塞过去,答案却显而易见。或许他和阿离姑娘终究未能相守,才会在多年后看着红梅睹物思人,不过也可能是老衲多心,他们已经喜结连理,移植梅树是为留作纪念罢了。”

交谈间,三人行至正殿外。

庭院中亮如白昼,僧人围着一只硕大的灯轮席地而坐,灯轮上放置着数百蜡烛,是香客们对已故之人的悼念与哀思。

老僧颔首致意,转身走进人群中。

诵经声悠扬而起,乘着夜风飘荡开来。

时缨望着眼前灯火通明,心想,愿庶弟早入轮回,愿舅父在天之灵庇佑她,尽快寻得当年真相。

七月流火,天气已开始转冷,北疆的城郊,风中携裹了丝丝凉意。

慕濯不着痕迹地将时缨挡在下风口,见她闭目沉思,也将视线转向璀璨火光。

祖父、崔将军、还有一些他叫不上名字的将士,他们的面容渐次划过脑海,又消散在灯火中。

他会替他们报仇,让罪魁祸首血债血偿。

走出龙兴寺,风渐渐有些大,呼啸着在旷野中席卷而过。

时缨下意识拢了拢领口,正要去牵缰绳,忽然被慕濯抓住手腕:“来吧,骑我这匹。”

她未及反应,便身子一轻,与他一同落座在马背上。

快马飞驰,另一匹亦步亦趋地跟在旁边,慕濯将她圈在怀中,用体温为她驱散夜晚的寒冷。

她抬手环住他的腰,脑袋埋在他肩窝,不知何时悄然睡去。

半梦半醒间,似乎回到了王府,她睁不开眼睛,隐约感觉到被他一路抱回屋内。

时缨在青榆和丹桂的交谈声中转醒,颇不好意思地让慕濯放她下来。

他依言照做,摸了摸她略显散乱的头发,温声道:“早些睡吧,我一会儿过来找你。”

时缨应下,去净室洗漱更衣。

二婢跟在她身后,丹桂啧啧称奇:“娘娘可真是厉害,在马背上都能睡着,今日我试了试骑马,还是人家在旁边帮忙牵着,慢悠悠地走,我都差点没被颠得吐出来。”

两人今日留在府中,时缨让她们随意出去转转,她们便请万全和万康带路,到集市上玩了一圈。

回来之后,丹桂得知兄弟二人都会骑马,想到自己习武的梦想,也心血来潮跃跃欲试,然而她高估了自己的胆量,在颠簸中吓得魂飞魄散,落地的时候双腿发软,许久才神魂归位。

青榆调侃道:“娘娘刚会走路就被林将军带着骑马了,与你自然不一样。再说,娘娘分明是殿下抱回来的,又不是自己边骑马边睡觉。”

时缨轻咳一声:“有些人很懂啊,我是不是也该给她找个会骑马的小郎君,把她嫁……”

“娘娘恕罪,奴婢知错。”青榆忙不迭讨饶,丹桂毫不客气地在旁边笑得见牙不见眼。

“丹桂,你还想学功夫吗?”时缨问道,“今日去营中,殿下与顾将军说,打算从她手下调些人做我的护卫,那都是身手俊俏的姑娘,我原想着可以请她们教你,但你若改变主意,也就罢了。”

“我想学。”丹桂急忙道,“万事开头难嘛,我是初次骑马才有点害怕,等我多练几天,胆子肯定会越来越大。我还想陪娘娘击鞠,还想保护娘娘和青榆姐,怎能这么快就打退堂鼓?”

“好吧。”时缨一笑,“那你做好准备,等着明日拜见师父们。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到时候你可要坚持住,千万别半途而废。”

丹桂连声答应,像是生怕她反悔一般。

待收拾完毕,时缨回到内室,躺在床榻上,却忽然有些清醒。

慕濯和那位老僧的对话犹在耳边,“怀远”十之八/九正是荣昌王,他的院落种满别处移植的红梅,提到灵州时闪烁其词,似乎都印证了她的猜测,但……“阿离”又是谁?荣昌王妃吗?

她未曾见过荣昌王妃,也从没听说过关于她容貌的事,如果她眼角有梅花胎记,这么别具一格的特征,定会有人在闲聊时提起。

但她搜寻记忆,不见任何相关字眼,再次默念“阿离”二字,突然,有什么倏地从脑海中划过,她起身下榻,行至书案前,开始翻找自己的一摞手记。

近些天她全部整理过一遍,尚且记忆犹新,很快就在故纸堆中找出了那一张。

景初二年,上巳节,她随父母进宫赴宴,与卫王、宣华公主等同龄人玩捉迷藏时,躲在假山后,偶然听到两名妃嫔窃窃私语:“……姓名这种东西,其实也有些玄乎,那位小字为‘离’的,不就落得芳龄早逝,当初生了个儿子也没能留住吗?如果那孩子活下来,哪还轮得到……”

另一人匆忙打断:“你小点声,隔墙有耳,万一传到陛下那里,可是要掉脑袋的。”

“这鬼地方,会有什么人来?”那人不屑一顾,“也不知她的父母为何会给她取如此不祥的名字,按理说,他们的家族……”

谈话声远去了,当晚,九岁的时缨回到安国公府,用稚嫩的字迹一笔一划地写下今日见闻,末尾特地标注,以后在宫里不能谈论一个名叫“离”的人,否则会招来杀身之祸。

现如今,她望着那张泛黄的纸发愣。

宫里妃嫔多不胜数,每年都会有人悄无声息地死去,更遑论出生没多久的皇子。

但是,能让皇帝讳莫如深,被视作禁忌的……似乎只有一个人。

她为自己猜测感到匪夷所思,却也想不到第二种可能。

倘若真是如此,一切就能解释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