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给你(2 / 2)

谢小然靠在座椅上,手指屈起,轻轻叩了叩扶手。

他当然知道身后撑伞的人换了,但身后的人没说话,他自然也不会开口,更没有回头去看。

沈霁筠与谢小晚两人一站一坐,就这么保持着疏离而亲密的距离。

没过多久,妙音从人群中挤了出来,说道:“楼主,快到我们了。”

排队的队伍在缓慢缩短。

果然,还没到一炷香的时间,就轮到了他们。

妙音掏出了代表船票的玉牌,交给了飞舟前的检票员。

检票员认真检查了一番,在确定了真假后,放行让人通过。

可是只走过去一个妙音,后面的人都被拦了下来。

检票员一脸严肃地说:“你们有五个人,怎么只给了我四张船票?”

妙音皱起了眉头:“我们就只有四个人,哪里来的五个人?”

说着,她回头看了一眼,话音戛然而止。

检票员说:“我就说了是五个人,怎么可能数错……”

过了一会儿,妙音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楼、楼主——”

谢小晚回过头一看。

他们是最后一批登上飞舟的,身后理应没有别的人了。可现在,在萧瑟的街道上,多出了一位身披袈裟的年老僧人。

僧人一脸老相,身形佝偻,低头问候道:“阿弥陀佛,小谢施主,好久不见。”

谢小晚:“……”

其实他并不是很想见到这个人。

这么久以来空度都没有出现,谢小晚都以为他要放弃了,可没想临到要走了,这个人又冒了出来膈应人。

空度的眼皮耷拉了下来,遮住了眼中的精光:“小谢施主,西漠风光无限,不再停留一段时日吗?”

谢小晚回答道:“西漠虽好,但到底不如南州的秀水青山。”

哗啦——

一阵风沙卷来,朦胧了视线。

现在飞舟就要面前,只要登上飞舟离开东荒,自然就是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了。

谢小晚知道这一点,空度自然也知道。

所以,他才会在这个时间点出来。

沈霁筠抬起了手中的伞,平静地说:“你们先走。”

现在也不是客气的时候,谢小晚当机立断,走上了飞舟。

沈霁筠转过身,不慌不忙地收起了纸伞。

他的手指笔直,骨肉均匀,这把纸伞握在他的手中,就好似一柄锋利的剑刃。

空度看着面前的这一切,并没有着急去追,而是轻叹了一声:“阿弥陀佛,云竹君,你拦不住贫僧的。”

沈霁筠不语。

空度一脸慈悲:“云竹君,贫僧已经知道你的情况了。无情道破碎,修为被毁,你现在是一个废人。”

正是知道这件事,空度才敢在沈霁筠的面前现身。

空度继续说道:“看在往日望山宗的情面上,贫僧只当事情未曾发生过,还请云竹君让路。”他顿了顿,“贫僧并不伤小谢施主的性命,只是镇压他三百年罢了。”

就算是伪装被看破了,沈霁筠依旧面色不变,冷冷地回答:“不让。”

也许是启程的时间到了,飞舟四周刻着的阵法运转启动,四周风灵气聚集而来,托着飞舟缓慢上升。

空度告诫:“云竹君,不要执迷不悟。”

风卷起了沈霁筠的衣角。

远远看去,他的背影就犹如

49、我还给你

一根挺拔青竹,不管外界的雨雪风霜如何,都不会退让一步。

空度摇了摇头,有些痛心疾首:“云竹君,你又何苦如此?情之一字,真是害人匪浅。”

一边说着,他一边朝飞舟走去。

沈霁筠依旧挡在了必经之路上。

空度用足了耐心,又问了一句:“云竹君,你可知道,你再不让,会发生什么吗?”

沈霁筠的回答很简单:“不过一命。”

就算空度的涵养再好,也无法再忍耐下去,他厉喝一声:“那就休怪贫僧下手无情——”

一道佛光破开云雾,贯-穿天地,从上至下笼罩而来

看来,就算沈霁筠如今只是一个废人,空度依旧不敢掉以轻心,只敢先出手试探。

沈霁筠抬手,以伞为剑,横挡住了这一束金光。

叮——

两股力量相互碰撞,不过一息时间,他手中的纸伞就在金光照耀下融化,荡然无存。

沈霁筠后退了去,金光擦着他的身影过去,切下了一缕发丝。他踉跄了一步,方才站稳。

空度这才确定,这位举世无双的剑修,确确实实成为了一个废人。

于是他再也没有顾忌,露出了一些凶意:“云竹君,你不是贫僧的对手,你还不让开吗?!”

沈霁筠一手撑着膝盖,慢慢地站直了起来,给出的回答还是那两个字,未曾变动。

——“不让。”

飞舟之上。

谢小晚站在围栏前,低下头,目光穿过云雾,能够看见下方的情景。

周寒玉抓了抓头发:“飞舟都要起飞了,师父还没上来。能不能让飞舟暂缓一下?”

妙音也皱眉:“若是真的打起来,云竹君他……不是空度的对手。”

谢小晚的手指紧紧攥住了栏杆,没有说话。

空度是敌非友,又咄咄逼人。

两人要是真的打起来,沈霁筠必定会落入危险之中。

可是……

谢小晚慢慢地松开了手。

只要沈霁筠拖住空度,待飞舟启程离开东荒,一切的纷纷扰扰都与他没有关系了。

其他人的死活,和他有什么关系?

谢小晚的心中是这么想的,可目光依旧盯着下方,未曾挪开一寸。

飞舟在缓慢升空,下方的景色变得越来越小,就在快要离开不眛城的时候,飞舟突然剧烈的摇晃起来,咯噔一下后,就停在半空中不再动弹了。

谢小晚似有所感,回头看去,只见半空中浮现了一个巨大的佛像,佛光普照之下,一手端着宝瓶,一手放在胸前,挡住了飞舟的去路。

与此同时,下方传来了空度的声音:“云竹君,你这是在找死!”

金刚怒目,天降雷霆。

轰隆——

一道惊雷落下,沈霁筠却不躲不避,反而抬起了右手,修长匀称的手指舒展了开来,又虚虚一握。

空度迟疑了一瞬:“你在做什么?”

沈霁筠平淡地回答:“借剑。”

话音落下。

天地之间响起了“嗡嗡”响动,几乎盖过了雷霆之声。

只要是佩戴着剑刃的修士,都感觉到自己的剑在轻轻颤动,似乎不受控制一般。

“我的剑……”

“我的剑不听使唤了!”

“怎么回事,剑想跑!”

就连周寒玉手中的凡铁都脱鞘而出,悬浮在了半空中。

一束束剑气冲天而起,从四面八方而来。

最终,光芒落于沈霁筠的手中,化作了一把锋利的剑。

这是……沈霁筠的剑意。

虽然他无情道被毁,修为具散,但是,他的剑不会消失。

沈霁筠站在那里。

他落魄,潦倒。

他是一个废人,没有任何的修为。

可只要他拿起剑,他就是……云竹君。

空度脸色一敛:“云竹君,以你现在的状态,拼尽全力付出一切代价,也只能用一剑。”

沈霁筠:“一剑,够了。”

锃——

一道雪光划破天际,分开晨昏日月。

或许在无数年以后,在场这人想起这一幕,都会记得这一剑——凌利雪亮的一剑。

也再也没有一个剑修,能够挥出如此惊世绝艳的一剑。

剑气缓缓消散,平静得好似什么事都没有发生,只有点点金光沉浮在云间。

谢小晚伸出手轻轻一碰,金光立刻就消散在指尖。他仰起头,那道巨大的佛影已经溃散,而飞舟的阵法重新启动,再次启程。

就在飞舟腾飞的一瞬间,谢小晚向前走出一步,从飞舟上一跃而下。

衣诀纷飞。

妙音立刻扑到了栏杆上:“楼主!”

谢小晚的身影很快就沉没在了云海中,只有一条透明的丝线连在飞舟之上。

柔软的丝线猛地绷紧。

随后,谢小晚破开云雾,顺着丝线重新回到了甲板之上,而在他的身边,多了一道天青色的身影。

“师父!”

“云竹君……”

沈霁筠向前走了一步,用着一种奇怪的目光看着谢小晚。

谢小晚还以为是自己脸上有东西,抬手蹭了蹭,又问:“云竹君,你看我做什么?”

沈霁筠没有回答,身体摇晃了一下,直接就倒了下来。

谢小晚下意识地伸手扶住,在碰到沈霁筠的时候,才发觉怀中之人面色苍白、气息微弱。

刚才那一剑……

是沈霁筠的最后一剑。

他没有一点修为,全靠着剑意挥出的那一剑,而以他如今的身体,却无法承载这般磅礴的剑意。

鲜血淋漓而下,一下就打湿了天青色的衣摆。

谢小晚扶着沈霁筠,快步走入了房间中,对妙音说:“拿药来!”

妙音从储物手镯中取出了许多的瓶瓶罐罐,里面装着的都是世间难得的灵药。

谢小晚打开一瓶,就往沈霁筠的口中灌。

没想到,沈霁筠咬紧了牙关,一滴也不肯吞服。

谢小晚恼怒道:“云竹君,你在做什么?”

沈霁筠的嘴唇翕动了一下:“不要……”

谢小晚没有听清:“什么?”

沈霁筠的声音低哑:“不要……”他带了一些哀求的意味,“小晚,不要看别人,也……不要不看我。”

“我知道错了,这条命,我还给你。”

“一命还一命。”

“这样……可以原谅我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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