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狠狠皱眉,到底没舍得说好孙女,只用不悦的眼神看着胤禛,尽力含糊不清地强调:“是,药……三分……毒,怎可……让孩子……轻试?”
凌空一锅,扣得胤禛整个人都懵了好么?
他,他也是亲阿玛,也在心里偷偷怪破孩子鲁莽草率呢!
可这话能说么?
不能!
他只能温言安慰自家皇帝老子:“是是是,皇阿玛教训得是,儿子草率了。下次,下次儿子给您试药?”
这若是平常,康熙保准一个眼刀子过去,没准还要上龙足。并骂上一通:混账玩意儿,孙女是亲生,儿子难道就是捡来的?知你们一个赛一个的孝顺,但也用不着这等可能会对身体产生妨碍的法子。
可现在,皇上他心里有话说不出,只狠狠又瞪了胤禛一眼。
察言观色,还得是五感过人的宁楚格。
她轻舀了口汤,喂到康熙嘴边:“阿玛别委屈,皇玛法是在心疼您呢。是药三分毒,不准女儿轻试,也不准您!”
对嘛,还是大孙女聪慧。
康熙微微颔首,再看蠢儿子的目光就不由多了几分嫌弃。
还打算在爱女手中接过汤碗,当孝顺儿子亲手喂给他吃的胤禛:……
迅速认清自己,乖乖退到殿外去。找梁九功细问,到底发生了什么,怎么好端端的就弄成这个样子?
连太后都把这事交给了雍亲王,皇上醒来后也未见阻拦。
梁九功又哪里敢隐瞒?
赶紧红着眼睛把事情一五一十说了:“回王爷的话,前头您与公主回京时。公主就瞧出来万岁爷龙体违和,若不加以注意,恐有中风之兆。因此上,她还特特留居宫中,给调养了一段。并告诫万岁,一定一定注意休息,放宽心态。可……”
“精心教养多年的太子被废,群臣相逼。万岁爷心如油煎,哪里还能不急不气?直郡王走边疆、八贝勒被公推太子,三阿哥又为了救太子诬陷手足。一桩桩,一件件,本就已经让皇上烦躁不已,自公主回府后也没睡几个安稳觉。”
“倒是今日用了公主所做的莲子羹,难得有了些许睡意。却不知为何陷入梦魇,哭得双眼通红,枕如泪洗。略缓和些,便问起废太子近况。”
提到这儿,梁九功就抬手啪啪给了自己两巴掌:“都是奴才该死!”
“是奴才见万岁爷再如何愤怒心伤,也还是忍不住惦念。正巧下头也一直回禀,言说二阿哥近来洗心革面,颇有认错之意。才如实回报,让万岁爷动了去咸安宫的心思。谁知道……”
梁九功泪目,将自己所听到的一切和盘托出。
胤禛:……
知道自家爱女那固伦格格的恩封会让人产生遐想,但做梦没想到,还能把约莫有几分翻身余地的废太子彻底玩残啊!
皇阿玛这么一病,甭管二哥是真醉,还是借着酒意抒发心中堆积多年的不满。
这回都算是被锤死在不孝的耻辱柱上,捂不住,也扣不下来了!
实蠢,真惨,也确实倒霉。
作为□□之阿玛,胤禛只摇头轻叹,多一句话也没说。约莫时间差不多,老爷子也该用完葛根羹了。胤禛又忙回了殿内,将现今的状况回禀于他。并主动问起侍疾事,主要问及他可要安排所有皇子轮流入侍。
纵横捭阖多年,康熙可太厌烦自己如今这病弱无力模样了。
若非舜安颜胆小,早早就报到了太后处,太后又不敢擅专宣来了胤禛。他都得着人守口如瓶,死死瞒着!免得窘态被更多人看见,也防备朝臣以此为由又搞上书,催他立太子。
如今胤禛问起,他赶紧摇头,含含糊糊地说了不字。
意思不准别个皇子再来。
胤禛拱手:“那儿子听阿玛的,尽让您舒心。您也千万好生遵医嘱,好好用您孙女准备的药膳。咱们多管齐下,先将龙体养好!”
康熙缓缓点头。
能被层层简拔,充入太医院的,哪个都不是泛泛之辈。好孙女的厨艺更是登峰造极,那葛粉羹味道甜美,效果也好得很。才喝上盏茶的功夫,康熙就觉得字浑浑噩噩的脑袋清明了不少,僵硬发直的舌头也软化了那么一丝丝。
假以时日,一定能恢复正常。
可他们爷几个都知道细情,信心十足着。朝臣与诸皇子们不知道,心里没底啊!
一个个上折子的上折子,直接来乾清宫的来乾清宫。
连着吃了三天的闭门羹后,诸皇子齐聚昭仁殿前,跪请求见皇阿玛。
得说太医的医术加上宁楚格的药膳,效果还是相当可以的。短短三日,就让康熙嘴不那么歪,眼也不那么斜了。说话清晰了不少,右手也不那么抖了。
完全可以出去见见诸皇子了。
偏他是个完美主义者,觉得还是应该再等两日。
胤禛笑,嘴角的笑容叫个苦涩:“皇阿玛,您好歹也疼疼儿子!您一向多勤勉个皇帝呢?勤政不辍,便在巡行途中都不忘处理朝政。”
“如今三日未上朝,未处理任何朝政,也不见诸兄弟们。也难怪人心惶惶,猜测四起。”
“老五、老八都哭了,十四他们看着儿子的目光都充满了怀疑。老十那个莽汉,竟然拽着儿子的袍子问我到底把您怎么了?凭什么皇子许多个,只儿子能进出昭仁殿,能见到您!”
“言语间,竟是怀疑儿子为争权故,趁机将您给软禁了……”
提起这个,胤禛就一脸冤枉,觉得自己简直大清男版窦娥:“儿子倒能理解他的拳拳一片孝心,只,忍不住心疼自己那刚上身的袍子!”
李氏连夜做的,就为了让他能多多上心。怎么把宁楚格带进宫中的,再如何全须全尾地把人给带回去。当然李氏没说这么直白,胤禛也就没往那方面想,只看成是侧福晋对他的关心与牵挂。
宁楚格眨眼:这,这这也是后世编排阿玛,说他谋权篡位的理由之一呢!
说皇玛法弥留的那阵儿,九门内外都是隆科多率重兵把守。所有皇子皇孙、文武大臣等,皆不可擅入,除了阿玛。所以合理怀疑,当时皇玛法已经落入他们舅甥手里。所谓的遗诏或者被篡改,或者干脆就是被逼着写的。
总之,根本不能代表他老人家的真实心愿。
跟现在这情景简直如出一辙。
让宁楚格忍不住出声帮自家阿玛敲边鼓:“十叔居然会这么想?哎呀呀,阿玛好委屈。不过也不怪,听闻阿玛病了,哪个当儿子的不着急呢?若易地而处,孙女说不定比十叔更激动。宁可事后因闯宫被责罚,也一定要确定阿玛安全!”
胤禛笑:“可不就是这么个理儿?所以,阿玛您看是不是安排他们进来拜见,让他们安心之余,也顺便给儿子昭雪一下?”
康熙:……
诚然不想,但再耽搁下去也确实不好。遂不情不愿点头,看胤禛欢欢喜喜离开。
都不知道是欣慰这儿子至诚至孝,没有半点歪心思多一点。还是瞧不上他放任大好机会在眼前流逝,不趁机想法子把新太子之位弄到手多一些了。
只就着好孙女的手,一口一口地喝她新熬的荆芥粥。
荆芥穗、薄荷叶、豆豉与白黍米一起煮的粥。辛凉浓香,颇有一番风味。也对中风,言语蹇涩、精神昏聩、口面歪斜颇有效果。
就这么每日至少一顿,花样翻新的各种利于中风的药膳。
才让他大受裨益,康复速度让太医都颇为讶异。
素来说话不肯说满,最是模棱两可的太医都说。只他戒急戒噪,好生配合针灸汤药跟药膳。不出月余,定然康复如初。甚至体质比中风之前,还要强出些许去。
一碗荆芥粥喝尽,宁楚格又亲投了帕子,细细给康熙擦了手脸。
待一切弄好,诸位皇子也都在胤禛的带领下鱼贯而入:“儿子等见过皇阿玛,皇阿玛万福金安!”
按着常规,自是不可直视龙颜。
但他们又不仅仅是普通的臣子,又实在心系阿玛的身体。遂齐齐抬头,不但直视,还望得特别认真仔细。连素来最是粗豪,一向最没点子耐心的胤俄都不例外。
直看得康熙面皮发紧,万般后悔自己的一时心软:“起,朕无事,退下吧!”
哈???
诸皇子等:……
这么无情的么?儿子们才刚来,也就请了个安!!!
照顾了他几日,深深知道她这傲娇的宁楚格笑:“皇玛法知道列位叔叔们的孝心,恨不得以身相替,代皇玛法受了这诸般苦楚。这份孝心,皇玛法收到了。但他刚用过药膳,精力难免不济。叔叔们还是暂且退下,改日再来问安。”
康熙颔首,表示对好孙女的认同。
确定皇阿玛安好,正在积极恢复中。并没有甚被威胁、被限制行动的迹象。
诸皇子都长出了一口气。
但走,肯定是不能走的。再没有老父亲病倒,小孙女都在床前尽孝,他们这些个当儿子的反而置身事外的道理。
于是乎一个个非但不走,还齐齐跪下:“求皇阿玛也给儿子等些许就会。让儿子等侍奉左右!”
“对对对,这几日也是累坏了四哥跟大侄女。便轮班也该轮到儿子等。这么兄弟,哪有只偏劳四哥一个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