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礽调养几日,大好之后,终于肯走出那间厢房。
黑暗中,他新奇地在坤宁宫里逛了起来。
记得前世,坤宁宫在赫舍里皇后薨逝后,就变成了祭奠祖先和神明之所。只有西暖阁,在钮钴禄氏封后的时候用了一下。
而额娘住过的东暖阁,则被封存了起来。
每到额娘忌日,汗阿玛都会把自己关到坤宁宫东暖阁,有时候一两天都不肯出来。
可现在,整个坤宁宫都是皇后的住所,生机勃勃、井然有序。
他就像是一个游魂,在这个不属于自己的世界里飘荡着,游离着。
忽地,他在拐角处跟一个小男孩撞在了一起。
“对不住对不住,我尿急!”对方根本没看清他是谁,爬起来又跑走了。
胤礽愣住了,这个背影,跟他久远记忆里的一个小身影是那么地相似!
——他的第一个哈哈珠子,布尔。可布尔绝对没有这么毛躁,他比自己大两岁,给他感觉是很沉稳可靠的。
布尔会十分有耐心地哄他,很温顺地听他的命令,很稳重地规劝他循规蹈矩,很有当担地在他犯错的时候替他受罚。
最后,在他某次犯错的时候,替他受过,被汗阿玛赐死,连他的家族都被牵连了。
那时候他不懂,还以为真的是布尔的错,布尔没有起到劝导太子的作用,教唆太子犯错……
等到他逐渐长大,经历得多了,才知道所有代他受过的人,都是因为、汗阿玛不允许自己亲自教导出来的太子,在外人眼里会犯错。都是因为、他的储君身份,帝王君威。
“对不住啦八皇弟,”胤礽出神间,一只半大的手伸到他眼前,“布尔他年纪小,总是这么毛毛躁躁的,大哥替他向你道歉。”
胤礽怔了怔,呆呆地望向眼前笑容温和的胤祜。这是他上辈子素未谋面的嫡亲哥哥,承祜。
听说胤祜每日都有来看他,但都是在他睡着之后,因为胤祜作为太子,每天都学习到很晚才会回来歇息。
太子……呵,这辈子终于不用当太子了呢,他一时间不知道该喜该悲?
其实九龙夺嫡最激烈的时候,他就不稀罕这狗屁的储君之位了,可那时他已不能不争,跟随他的人不允许!
他那些恶心人的兄弟们谁争赢了,都不会给他好果子吃。
“万黼,你怎么了?”胤祜见他呆怔,忙动手把他抱起来查看。
他抱胤祁习惯了,万黼虚岁也就比胤祁大一岁,又生得瘦弱,胤祜一下就把他直立着抱在臂弯里,肩挨着肩。
胤礽陡然一惊,一双眼睛瞪得无比大。
他他他……竟然被一个十一岁小儿抱起来了!
胤祜还像蹭胤祁一样,额头蹭蹭他的额头,“怎么了,吓着了?要不要传太医?”
黑暗中,胤礽的耳根悄悄地滚烫了起来:“不、不用……我没事。”
“这么晚怎么自己一个人在外面逛?是不是迷路了,大哥送你回去。”说着,胤祜就直接抱着他往厢房走去。
进了房间,胤祜忽然转头,跟一直呆呆看着他的胤礽对上视线,吓了胤礽一跳。
胤祜憋着笑:“干嘛一直看我?”
胤礽发现胤祜是故意在逗他,刚凉下去的耳根又热了,“大、大哥,有大哥真好。”
一边说,胤礽一边在心里唾弃自己,明明是大人的灵魂,为什么经常不自觉做一些小孩子的可笑行径?
胤祜不疑有他,笑着摸摸他的头道:“额娘说你不记得以前的事情了,你不用怕,大哥会保护你的。”
胤礽一愣,‘大哥会保护你的’,这句话,上辈子的胤褆也说过,当时他们都还小,胤褆说得真情实感,他信了,可……
最后扬言要‘替汗阿玛手刃逆子’的,也是他……
“大哥,我累了。”胤礽想到这里,头痛欲裂,下了逐客令。
胤祜没有多想,让他好好休息之后就出去了。未几,他听见胤祜在外面交代伺候的奴才们,无比要小心照料他。
胤礽不自觉地咬着被角,这辈子,他还能奢望那些他上辈子得不到的、真正的亲情吗?
胤祁半夜就被康熙丢了回来,然后一投入额娘的被窝,几乎是秒睡。
康熙听送胤祁回来的奴才反馈,都给气笑了。合着这小子就是故意生来跟他作对的吧?
看他明日不叫他好看!
胤祁还不知道自己即将倒霉,翌日刚醒,在早点餐桌上,就被太子哥哥派了任务。
第二日,胤礽是被胤祁叫醒的。
“万黼哥哥,太子哥哥跟我说,以后要喊你一起玩!”
胤祜的原话是:八皇弟有点怕生,祁儿活泼,以后多带带他就好了。
可胤祁自动理解为,太子哥哥让他们一起玩。
胤礽这才发觉,他身子还没完全养回来,竟睡到天光大亮。
胤祁缠人得紧,胤礽原本有点不想去,被放任天性养着的小孩子能玩什么,不会是泥巴吧?他可不感兴趣。
不料胤祁道:“咱们去锻炼身体吧!”
胤礽觉得可以,他这副小身板是需要强身健体的。
可是他没想到,锻炼身体的不是他们两个小娃娃,而是……狼犬。
两头狼犬分别套上了缰绳和鞍座,胤祁说,他们要骑着狼犬在皇宫里赛跑。
起点是坤宁宫,目的地是慈宁宫,去给乌库玛嬷和皇玛嬷请安,顺便骗吃骗喝(bhi)。
胤祁最开始是震惊的,“皇宫大内,怎可如此没规矩,被汗阿玛知道了,可是死罪……”
胤祁歪歪头,“汗阿玛一直知道啊,放心吧,这是神犬,我们又是去尽孝的,就算出了事,也有乌库玛嬷护着。”
胤礽:“……”
好、好嚣张、好任性、好顽皮的弟弟,上辈子大家都说汗阿玛极其宠爱他,但连他都不敢如此啊!
难道……这就是有额娘和没额娘的区别?
“准备好了吗?”不到三尺高的胤祁已经利落地上了犬背,“万黼哥哥不走,我就先走了哦!”
从未做过如此放肆的事情,胤礽心动了。
他心想,管他丫的,爷都是死过一次的人了,放纵一下又如何,这一世,他可是有额娘护着的!
“等我,一起出发才公平。”说着,他果断骑上犬背。
“好啊。预备——走!”
胤祁一声令下,两头狼犬争先恐后地冲了出去。
胤礽这副身子没有练过,一开跑差点被甩了下去,但他很快根据前世骑马的经验,稳住平衡,朝甩开他的胤祁追了上去。
两人两犬在在皇宫里迎风驰骋,说不出的快意。
不过半刻钟的功夫,两人就先后到达了慈宁宫。胤祁直接让狼犬越过门槛,往太皇太后的起居殿而去。
宫人们一副习以为常的模样,让胤礽半悬着的心落回了远处。
说起来,乌库玛嬷在他未及弱冠之年便薨了,他已经很久没见过她了。胤礽心中生出了一些柔情和期盼,他和乌库玛嬷的感情,可是很好的。
只是从他懂事起,乌库玛嬷就常年缠绵病榻,每年入秋,汗阿玛就要带乌库玛嬷去汤泉住几个月,直到过年前才会回来。
就在他这么想的时候,他却看见,乌库玛嬷神采奕奕地从殿中迎了出来,完全不用苏麻喇姑搀扶。
他看到如此场景,已经够惊讶了,怀疑自己的记忆出了问题,然而下一秒,他就看到乌库玛嬷把胤祁一把抱了起来,神情轻松。
胤礽呆住了:“……?”
很快,太皇太后听到胤祁说了什么,看了过来,“是万黼啊,乖孩子快过来,让乌库玛嬷看看。”
胤礽呆呆地下了犬背,朝两人走过去,他朝太皇太后行了个礼,声音有些哽咽:“给乌库玛嬷请安,愿乌库玛嬷长寿无疆。”
“好孩子,”太皇太后放下胤祁,把他抱起来,“乌库玛嬷知道你受苦了,此次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啊。”
胤礽两辈子第一次被太皇太后这样抱着,受宠若惊,“乌库玛嬷,您当心身子骨。”
“哈哈哈……咱们万黼即使忘记了前事,也是个孝顺的好孩子呢。你放心,乌库玛嬷现在康健得很,一手一个抱你和胤祁也使得的!”
胤礽仔细观她脸色,果然与他印象中的病态不同,反而红润有光,精神爽利,不由对自己的记忆产生怀疑。
三人进了内殿,胤祁问:“皇玛嬷不在吗?”
“在的,”太皇太后笑得一脸慈爱,“十一那臭小子学会翻身了,你皇玛嬷正稀罕着呢。”
“啊,弟弟好笨哦,才会翻身啊?”
“哈哈哈,你十一弟算快的了,你要不要去看看?”
“要!”
胤礽不由又满脑子问号,十一是谁?
他跟着来到偏殿,只见宽敞的美人榻上铺着柔软的垫子,一个小奶娃咿咿呀呀,笨拙地翻滚着。
他极为年轻的皇玛嬷站在旁边,看得一个劲儿地击掌鼓舞。
“咦,十一弟变好看了!”胤祁一声惊呼,哒哒哒跑过去看弟弟。
皇太后说:“长开了就好看了。”
胤祁:“那是谁把好看给了他呢?”
太皇太后&皇太后:“……”
她们都知道胤祁跟康熙父子感情更好,源于‘汗阿玛把好看都给了祁儿’这样美丽的误会,一时间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胤礽在一旁问:“这是哪位娘娘生的孩子啊?”
他很想知道,是谁有这么大的殊荣,让太皇太后养孩子,这是要上天啊?
太皇太后:“是乌雅氏,一个贵人,还不够格抚养皇嗣。”
什、什么?!
竟然是老四胤禛?!
胤礽仿佛被砸了个晴天霹雳,这是他最讨厌的老四啊,听额娘说,按他上辈子的历史,最后会是这个他最讨厌的老四继位……
啊,忽然手痒了呢。
胤礽思考着,趁大人不注意,悄悄掐胤禛几下不被发觉的可能性有多大。
筹谋了一会儿,他才反应过来,啊呸,他一个大人,怎么能做这么幼稚的事情?
胤祁很快对只会咿咿呀呀的幼弟失去兴趣,开始了他在慈宁宫吃吃喝喝的日常。
等他吃饱喝足,才招呼上胤礽,说要去乾清宫找汗阿玛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