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节(2 / 2)

数千金的烟花肆意燃放,欢庆热闹的曲子一刻不停。

林夫人招手,诸人开始击鼓传花,场面十分欢乐,做不出诗也讲不出笑话的贵胄干脆搬来美酒,在诸人的欢呼声中豪饮,饮后却又难以咽下,一咕噜地呕出一坛子酒水,引得众人大笑。那坛酒的价钱,够街边在寒风中等待的乞丐吃一整年的米饭,就这样一刹那被他挥霍干净。

今日许二杀的通议大夫,不过是个四品的官吏,绑来年幼的女子取乐,放肆地纵容干儿子欺压妇孺,如今朝中的官员是何等品性,管中窥豹,可见一斑。杀是杀不尽的,只有彻底地改变,从根源上掀起巨浪,冲刷掉这些肮脏的人,才能为百姓带来安乐。

云水自认不是圣贤,但也不是铁石心肠,在见过这些贪官污吏和苦苦挣扎的百姓之后,他无法再因姐姐的恳求而留下。即使他如今力量薄弱,他也要把十分的力气,都用在推翻殷牧昭的皇位上。不止是为了他自己,还有他早逝的双亲,和那一双双在寒冷的冬日翘首等待剩菜剩饭的眼睛。

林绿萼坐在角落里,林夫人命人搬来一扇屏风把她与诸人隔开。她听到侯爷家的嫡子沉吟半晌,念出一首狗屁不通的诗,她欢笑不止,低声嘲笑道:“这什么啊,还不如我。”她在热闹的宴会中,心情好了少许。其实仔细想想,她一直因晏隽之的早逝而遗憾,但他竟然没有死,也一直苦思着她,甚至为了见她,冒险进宫,她这些年的伤心是值得的。她想起他说,我对姐姐是爱慕与珍视之心。她不禁安慰自己,有什么好生气的,人在眼前,还留不下吗?

她掀开帏帽的薄纱,露出一只眼皮微红的眼睛,她方才话说得太狠了,决心讨好他一下,她拉着身后云水的衣袖,却见他似乎思虑着什么,没有反应,她又拉了拉,柔声说:“答应我,不走,好吗?”

“我还没有为你缝制过衣裳,没有为你做过吃食,我们还有那么多的事情可以尝试。”林绿萼夹起一块糕点喂在他嘴里,努力地挤出笑颜,“我们彼此爱慕,分开多年终于相聚,留下来吧。”

云水咀嚼着甜软的糕点,却味同嚼蜡,他听着她的好言相劝,心中又何尝不是充满难舍的苦痛,“姐姐,我会回来的。”

林绿萼痛苦地低叫了一声,“啊。”她一下站起来,指着府门的方向,“那你走吧,你现在就走。”

“我过几日会和钱思他们一起离开。这几日,我想陪在姐姐身边……”

“我不要你陪。你不走是吗?那我走好了。”林绿萼唤来檀欣,“备马车,我要回京郊别院。”

檀欣许久未回相府,正在与旧友低语,听到娘娘语带哀愁的呼喊,又看了一眼昏黑的天,“娘娘,夫人留你在府中过夜。”

“我说我要回去,你听不见吗?连你也不停我的话了吗?”她的泪水又一下滚了出来,她都低声下气地求他了,他还是要去送死!她甩开身后云水拉她的手,不想在晚宴上闹得难堪,独自走到了庭院中。

檀欣看娘娘悲愤不已,快步追上来,“奴婢立刻去传马车。”

云水一把抱住她,将她紧紧地搂在怀中,“姐姐,你相信我,我有能力保护好自己。我只是去显州,不会有危险的。”

“你去了显州,就回来留在我身边吗?”

云水哑然,显州事了之后,恐怕也不会轻易地回京都了。

林绿萼一把推开他,涕泗滂沱,“在相府九年,你不来找我,说是为我好。在皇宫大半年,你不告诉我真实身份,说是为我好。怎么,现在要走了,还是为我好,对吧?”她冷笑几声,一下抹去泪水,却又有更多的泪水流出来,“走吧,我全当你是死了,我这辈子都不想再看到你这个骗子了,你留着你这张好皮囊去骗别人吧,我承受不起!”

檀欣带着温雪回来了,檀欣看到贵妃在花灯下颤抖的背影,又看到一旁云水通红的眼眶,试探地问:“奴婢备好了马车,娘娘走吗?”

“不走做什么,留在这里受气吗!”林绿萼一挥衣袖,往外走去。

他在原地愣了片刻,虽知她是气话,心口也痛得发苦。他抿了抿唇,又再追了上去。

第65章美梦去别扭吗

云水刚追出几步,就看到一旁走来一颗明晃晃的光头。相府里张灯结彩,耀眼的花灯照在他光洁的头顶上,很难不让人注视。

钱思笑着挥手,“殿……”他看了一眼在院里醒酒的贵胄们,改口道,“殿里太热,出来透透气。”

云水点头,“我还有事,改日再痛饮一番。”

钱思眨了眨他外凸的眼仁,他往日练武太狠,脖粗头秃凤眼外凸,走起路来宽大的臂膀张扬地摇晃,遥看就知不好招惹,“有要事相商,寻个敞亮地方,闲话几句。”

“好。”云水看了一眼消失在梅树间的背影,她们坐马车回别院,速度不会太快,他待会儿骑马追上去,应来得及。

他们绕开人群,走到一个偏僻的池塘旁,池塘四周放着盆栽,树木稀少,视野开阔,若有人偷听一眼就能发现。“显州的兄弟带回来一些情报。”钱思拿出袖里的信封,用口水沾湿拇指,取出信来,“殿下看看。”

云水展开信纸,信有六七页,讲述了这些时日他们在显州的发现。他借着明亮的花灯仔细地看了,沉声说:“这是拉拢赵家的大好机会啊。”赵氏的老当家去世,将家业传给了长子,长子又骤然逝世,如今是长子的妻子赵夫人在掌管赵氏商行。

赵夫人年方二十,膝下育有两子,原是长房的妾室,貌美如花又颇有能力和手段,在长房之妻逝世后,被抬为继室。成为继室不到一年,夫君去世,她开始代幼子执掌赵氏商行。但赵家老一辈的叔伯们和她夫君庶弟们,都对她不服,她如今既要抚育幼子,解决内宅斗争,又要处理外务,发展赵氏商行。

赵夫人方掌大权,内忧外患,若他们能成为她的助力,想必委托赵氏私运兵器一事,并不会太难。

钱思双掌一拍,爽朗一笑,“赵家家主特别顽固,没想到就这么去了。真是天命庇佑太子殿下。”他又道,“这两日我们兄弟几个打算在京都备下厚礼,多准备些娘们儿和娃娃喜欢的东西,先以礼动人。我回去和他们商量一下,大概后日就出发,殿下意下如何?”

云水略一犹豫,“好。”如今需要争分夺秒,要在赵夫人整顿好家务与外务之前出现,以防事情有变。万一赵夫人未能顶住压力,让赵氏商行四分五裂,那到时需要收买的人就太多,也容易出现纰漏,走漏消息,“我回去收拾东西,后日再聚。”

他往府门走去,耳畔还能听到宴会的喧哗之声,真如姐姐所说,大摆宴席,闹到天明。可惜今日她被他气到,连最爱的晚宴都只小坐了一会儿就走了。他身上沾染上了道旁的腊梅香气,回望灯火辉煌的宴会,想到林相和林夫人如此珍视的姐姐,却屡屡为他伤心落泪,他的心里又何尝不是充满离愁别绪。

……

山风清寒,道旁的树影如同鬼魅,在满月的银辉中抖擞着枝干。林绿萼频频掀开窗帘眺望山路,漆黑的山路上哪有半分人影。

他竟没有追来!她气愤地一拳砸在车中的软垫上,指节生疼。就知道他是个没良心的,嘴上说着爱慕她,实际却只顾着自己,连她生气了也不来哄,让他走就真的走了,莫不是个榆木疙瘩!

回到邀月阁,她随意地洗漱了一番,生气地躺在床上,把脸埋在枕头里。她闻到枕头上残留的他的淡淡香气,这是前几日他们同床共枕时沾上的。想到前些时日赤身挤在被窝里相拥调笑,日夜荒唐,她苍白的脸刷地一下涨红,愤恨地敲击着枕头,“可恶,可恶至极!”

“林绿萼,谁让你就这样委身于人了,你太让我失望了!”窗外的风声吹着窗户咯叽作响,她打了枕头几拳,心里的愤怒淡了少许,被委屈和失望填满。

她又将脸埋在枕头中,泪水霎时浸湿了枕巾,他已经走了吧,跟着那几个莫名其妙的人,她叫他走他就走,叫他留下他为何不留下?她又感到有几分后悔,若是体贴些,装作云淡风轻的样子,至少离别之时彼此也能留下几句温柔的话语。

又是这样,还未来得及好好道别,就分别了。她并非不懂体谅的人,只是偷听到钱思叫他太子殿下后,她心里被欺瞒的愤怒填满,以至情绪瞬间崩溃,抑制不住腾升的怒火。

如今冷静下来,心间更多的是感慰他还活着的喜悦。她没有那么矫情,不是那种宁愿他死也不要他骗她的人,她只是憎恨,若不是她今日偷听到他们谈话,他还会瞒骗她到几时,是不是打算就偷偷跑了,一句话也不留下。

林绿萼越想越懊恼,他这些年又何尝容易呢,从云端跌落到泥里,失了双亲,国破家亡,他艰难地活了下来,心里还一直念着她。她在得知他活着之后,好像一句关怀的话语都没有讲,他会不会寒了心呢?她又继续锤枕头,泪水堆积在下巴上,缓缓坠落在怀中,“林绿萼,你怎么这样啊!”

她悔恨地阖上双眼,该与他好言几句的。若他跟着那些人去闯荡,折在外面了,他临死都不知道她原谅他了。她越想越悔,一下哭出了声。

窗户被风吹开,一阵冷风灌进来,她在闭眼哭嚷中,被搂在了充满夜风凉意的怀抱中。

他亲吻她脸庞的泪水,看她缓缓张开双眼,怔怔地望着他,他眼睑微红,亦流下泪水,“姐姐,我错了。你别再哭了。”他紧紧地搂着她,湿热的唇覆在她颤抖的红唇上。他却没有尝出她的泪水不是责怪,而是思念的味道。

林绿萼闻到幽幽的腊梅香气从他怀里传来,伸手往他怀中掏了掏,掏出两束梅花,又哭又笑地说:“这是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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