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水面色微白,对钱思揖礼,前院锣鼓升天,烟花绽放,后院里也能一直听到热闹的响声,林绿萼并未听清云水说了什么。
钱思声音洪亮些,挥了挥手,“我与许家四兄弟,本就受王爷之命来保护太子殿下,殿下又何须多礼。”他听到前院的戏开唱了,又转身打开后院的门,“我还是从正门进林府吧,和殿下一起,恐会惹人猜疑。”
云水将他送至门边,转头急忙往西跨院赶,他刚走两步,突然听到旁边平房的门开了。他惊讶地胸腔起伏,因府中太热闹,他与钱思对话时,并未听到身旁平房里的人声。
随即,他看到姐姐缓缓丢开帏帽,走了出来,他又放下心了,正准备迎上去,却看到她在灿烂的烟花中,因气愤而瞪得通红的双眼。
第63章相认去诉说吗
“你方才去哪里了?”林绿萼从平房里走出来的时候情绪太过激动,绊到了堂中的桌子,桌上的茶杯摔在地上,碎成了几片,她捡起其中一片扇贝形的瓷片捏在手中。
云水发现她神色有异,快步走上前来,“我傍晚在偏门下马车的时候,恰巧被钱思看到了,他也应邀来参加相府的元宵晚宴。他派人给我带话,有要事相谈,约我在相府后门闲聊几句,当时我见姐姐在房中与林夫人相拥私话,不好打扰,院中又没有婢女可以传话,我便想着快去快回……”
林绿萼咬着颤抖的牙关,在他面前,缓缓抬起手臂,尖锐的瓷片抵在他的脖子上,泪水潸然而下,“你再骗我一句,我就杀了你。”
前院的烟花还未放尽,全城的百姓都聚在相府外的长街上观看,人们热闹的喧哗声随着一波波焰火而沸腾。
后院寒凉的晚风中,两人相对而立,衣袂翻飞,养在平房院子里的狗,不安地狂吠。
云水垂眸看向抵在他脖子上的纤长手指,他脖颈感到细微的刺痛,金灿灿的烟花一闪而过,他看到瓷片不规则的尖口也刺在林绿萼的掌心,她掌心被瓷片扎得通红,他低声关切道:“姐姐,你小心伤着手。”
他抚上她的手,想拿走她手里的瓷片,林绿萼一下拍开他的手掌,“快点,告诉我,你和钱思到底是什么关系?你那日初见钱思时是男子装束,你今日做女子打扮,你们一面之缘,他就能在一瞥间发现你是谁?你真当我是傻瓜吗?”
她步步紧逼,往前压迫他,他退了两步,靠在一棵被白雪妆点的树下,她一只手按着他的肩膀,一只手抵在他脖子上,忧愤地吼道:“你到底是谁?那两个舞姬根本不是你的姐姐,你为什么要骗我?”
“对不起,那时你误会我是林相安排进宫,利用你生子夺权的人。我不知如何解释,想起你对梁美人十分照拂,知晓你对被林相摆布的女子都格外同情,所以我便撒谎,谎称是她们的弟弟,利用你的同情心留下来。那时,我不想出宫,不想这么快离开姐姐。”他轻微侧头,哽咽,瓷片在脖上留下一条小指宽的红痕。
“好,这事先放下不提。”林绿萼深吸了一口气,眨眼间温凉的泪水又扑簌簌地流出,“我问你方才去哪里了,做了什么,你又为什么不愿意说实话?”
云水薄唇微张,正要说话,她急不可耐地打断,“还有……”她眼眶通红,泪水似决堤的河流,霎时流了满面,她一字一顿地问,“为什么,钱思叫你,太子殿下。”
云水听到太子殿下四个字,脑中似有爆竹炸响,瞳孔慌乱地闪烁,他没有想到她竟然听到了,他一时踌躇,不知如何开口,“姐姐,我……其实我是……”
“我知道你是谁!相同的年纪,相似的容貌,我父母对你特别的照顾,初见的壮士对你格外的关照,还称你为太子殿下,我还猜不到吗?”林绿萼呵呵地冷笑了两声,泪水流在嘴里,苦涩的滋味让她蹙紧眉头,“我是问你,为什么要骗我!”
“你不知道吗?你不懂我的心意吗?你这大半年看着我是不是觉得很好笑,肆意地欺骗我,还问我更喜欢谁!”林绿萼手中的瓷片缓缓坠落在地,她一拳砸在他的胸口,不解气,又狠狠地打了很多拳,她想起雪夜那晚的相拥,她告诉他,她这些年来对晏隽之的怀念,两人相拥而泣,他竟还陪她去给衣冠冢祭酒,她愤恨地一拳打在树上,“你到底有多么冷漠的心!”
树上的积雪“哗”地一声坠下,云水将她抱在怀中,手挡在她的头上,遮住冰雪,她呜咽地在他怀中低骂,她想起在冷宫那日,他也替她挡住树上的积雪。过往在宫中的时候,她被他的美色所迷,许多事情她都没有仔细地思索,如今想来,其实早有种种端倪,只是她色令智昏,不愿多想。
林绿萼推开他的怀抱,缓缓蹲在地上,双手按在脸上,泪水从指缝里流出来。心中百感交集,她以为这辈子再没有机会见到他了,这是她终生抱憾的事,可没有想到他竟然没有死,他竟然以另一个身份,再次获得了她的喜欢。
她既因为他好好活着而喜悦,又因他瞒骗她而伤心,他明明有那么多的机会可以告诉她他的真实身份,他却一直隐瞒到今日,被她偷听到别人对他的称呼,他才不得已地承认。她想到他们有了那么亲密的关系,她的身心都属于他,他却连一句实话都不能告诉她,她喜悦、伤心之余,又被愤怒填满胸腔。太多的情绪堆在脑海中,只有痛哭才能释放。
云水蹲在她面前,拉开她遮在脸上的手,凑在她的面前,温热的指腹擦拭她不断涌出的泪水,“京都沦陷的前一夜,我被内侍们带到了京郊地宫。殷牧昭派人在京郊搜索,大部分内侍四散逃走,吸引追兵的注意力。余下两人在地宫里照顾我,不知过了多久,吃的和水都没有了,他们出去寻找食物,也许被抓走了,也许饿死在了外面,都没有再回来。我在地宫里,险些饿死,那时只有七岁,也没有独自存活的能力,是林相派人救了我。”
林绿萼像是受伤的小猫,蹲在地上环抱着双膝,垂着头一直落泪,听到他年幼的遭遇,她也感到心痛,她那时也并不快活,被囚在厢房中,整日伤心落泪。她声音沙哑地低声问:“林相救了你?”
“姐姐误会林相了,他之所以投降,是为了博得殷牧昭的信任,保护我。”
林绿萼这才知道,新朝初立之时,她讥讽父亲,“我以为饱读圣贤书的你,至少知道忠义二字是如何写的。”那日是她第一次看到父亲发火,之后他对她也一直不愿多说什么,恐是知道解释无用,便索性让她怀着误会的怒火过活。
“他将我带回相府,让我隐姓埋名,以待来日。去年,殷牧昭派人监视相府,林相怕我出事,想将我送去林府别院或是边关,可我看到了你的画像,心中想起这些年对你的思念,我恳请他将我送到皇宫。”
云水垂眸,双手紧攥成拳,“我深知我不能,为了一己私欲,做这一切。可我还是提出了这种请求。”
林绿萼抬头,睫毛上挂着晶莹的泪珠,似露珠垂在花瓣,将落未落,“是你执意要来皇宫的吗?”
“是的。”
她抿着嘴角的一点笑意,恶狠狠地说:“算你有点良心。可是过往九年,我们都在相府,你为什么不来寻我,你可知我多少夜因思念你而哭泣。”
“我又何尝不是。可若相府的贵女和马厩的马童私下往来被人发现,别人很轻易地就会联想到我的真实身份,毕竟我们过往如此交好。那不止是我,整个林家都会倾覆。”他轻拍她的背,冰凉的华服下温软的触感腻在手心,他扶着她站起来,“蹲久了腿痛,去房里坐会儿吧。”
前院晚宴里,一出戏唱罢,诸人鼓掌叫好的声音传来。两人红着眼眶,依偎着走进平房。
他们到了房中,她坐在椅上,轻锤发麻的小腿,愤愤地问他:“既然来了皇宫,为何还要欺骗我,先是骗我是女子,又骗我是贫寒子弟,我们都那样了……你还是不说!”她的脚趾在绣花鞋里局促的抖动,哭后微红的脸庞浮起一抹枣红,她想着自己竟然与记忆中那个清眸如水、粉颊如玉的小太子在邀月阁里白日宣淫,升起一股似在梦中的不真切感和难以言说的羞怯。
林绿萼伸手掐住云水白嫩的脸皮,“痛吗?”
“痛。”
她轻哼一声,“原来不是梦。”她的眼睛哭得肿痛,她当然知道不是梦,只是想惩罚他。
云水想到林相多番叮嘱他不可说出真实身份,但他不想再把谎言怪到别人身上,“我没有打算在皇宫中待很久,本预计今年就假死离开,待有所作为后,再堂堂正正地出现在你面前。我想若是告诉了你我是晏隽之,在你欢喜之际,又悄然离去,岂不更让你伤心。”
“你要去哪里?”林绿萼一下站起来,紧紧地抱住他,“你别走啊!你消失了这么多年,才终于回来,你竟然又要走,殷牧昭他想你死,你若是被他发现,哪里还有命可活,就在我身边吧,哪里也别去!”
云水怔怔地,半晌才回抱住她。他方才与钱思说好了,不日就要启程,他不能再骗她,“我想去发展势力,夺回被殷牧昭拿去的一切。”
“你会死的!就这样好好活着不好吗!”林绿萼在他的怀中,泪眼婆娑地仰头望着他,渴望地倾诉心中的想法,“我们就一直在京郊别院里,做一对快活的佳侣,生儿育女,还可以悄悄地四处去玩,举案齐眉,白首到老,不好吗?”
他低头看着她,四目相对皆是愁情,“那我们的孩子也只能像我一样,活在阴影里,永远见不得光。”
严媪走到门边,敲门,“小姐,老奴并未寻到云水。不过前院开始击鼓传花了,接花的人作诗或是讲笑话,很热闹。夫人知道小姐爱看热闹,问是否要去同乐。”
林绿萼推开他,背过身去抹了一把泪水,又回头看向他,“你想清楚。”说着她捡起地上的帏帽,极力忍住哭泣,对门外的严媪说,“我来了。”
林绿萼推开门,回首咬住下唇,隔着帏帽的薄纱怒视他,“让我失而复得又再次失去,你好狠的心肠。”
“姐姐。”他拉住她的手,“我随你一起去击鼓传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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