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着面前神色淡漠的朱熙,喉咙像是被沙砾堵住了,哽塞道:“……为何?”
他的声音颤抖而钝滞:“铭儿是你手足兄弟,究竟是何等仇怨,你要举刃杀他!”
这番诘问饱含苦涩,朱熙听罢却仍旧面不改色。
他抬眸冷漠地看着崇安帝脸上痛苦的神色,反问道:“当是我问父皇,父皇究竟要纵容六弟祸害百姓至何种地步,才会勉为其难降罪于他。”
他语气冷肃地质问道:“百姓教子无方溺子,帝王教子无方则伤民。父皇昏庸,被父子之情蒙蔽了心,看不见汲县百姓,也看不见遍地尸骨。如今四方民愤难平,皆由六弟而起,父皇却仍执迷不悟,以软禁之名庇护六弟于宫中,待中秋之后,六弟持兵权赴北,父皇莫不是要等到六弟的人领兵进宫才能清醒吗?”
他一字一顿:“父皇,该醒了。”
崇安帝心伤至极,他看着自己这突然变得陌生的儿子,悲痛道:“可他是你弟弟!虽异母而生,却也是你亲弟弟,他既伤百姓,自有罪罚等候,你为何要杀他?!”
朱熙见崇安帝依旧执迷不悟,忽而极轻地笑了一声:“亲弟弟?父皇不妨说说,这世间哪位亲弟弟会害得哥哥失去双腿,终生不能行。”
朱熙语气嘲讽:“世间都说天下的父亲最疼幼子,总是偏心,儿臣原来还不信。可当儿臣被六弟的宫人打断膝骨,推下冷湖才终于明白这话做不得假。父皇当时根基不稳,顾及六弟母妃背后的权势,想息事宁人,儿臣便陪着您装傻充愣。可恨就是恨,这些年来,儿臣一日比一日恨。”
朱熙松了手,将朱铭的脑袋扔到地上,冷眼看着那颗头颅在地上滚过几圈,缓缓道:“弟弟?母妃因我腿伤逝世后,我像个婴儿被太监抱着毫无尊严地把尿时,我便发过誓,朱铭与我,这辈子只能活一个。”
崇安帝听得这话,陡然松了挺直的背脊,往日龙威不在,他此刻就如民间一名失子的普通老父,弯腰捧起朱铭的断首,抚摸着朱铭颈上那道伤疤,落下浊泪。
他喃喃道:“你六弟陪我浴血疆场,以命救我数次,好多次我都亲眼看着他从鬼门关爬回来,他睁眼第一声便叫‘父亲’。我又如何不偏心?你若是恨我……”
“儿子不恨。”朱熙打断崇安帝的话。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双腿:“只是儿子在这轮椅上坐久了,父亲便也忘了,儿子本也可以陪您浴血疆场。我情愿像三弟与四弟一样死在战场上,也不愿这样活着。”
崇安帝看着朱熙,面色悲愤:“你既恨他,大可断他一双腿,何苦非要杀他!”
他一再逼问,朱熙亦再按捺不住怒意:“父皇怎么就是不肯醒!六弟这些年的所作所为早已激起天下子民对我皇室的愤恨,六弟必须死!他若不死!天下豪杰奋起,江山何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