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吊脚楼啊(2 / 2)

“好好!这个运动我拥护!哪怕提起脑壳走夜路,我都去!”

王秋赦呼的一下站了起来,兴奋得心都在怦怦跳。娘卖乖!哈哈,早些年曾经想过、盼过,后来自己都不相信会再来的事,如今说来就来!乖乖,第二次土改,第二次划成分,第二次分浮财……看看吧!王秋赦有先见之明吧?你们这些蠢东西,土改时分得了好田好土,耕牛农具,就只想着苦吃勤做,只想着起楼屋,置家产,发家致富……哈哈,王秋赦却是比你们看得远,仍是烂锅烂灶烂碗,当着“现贫农”,来“革”你们的“命”,“斗”你们的“争”!他一时浑身热乎乎、劲鼓鼓的,情不自禁一把抓住了女组长的双手臂:

“李组长!我这百多斤身坯,交给工作组了!工作组就是我亲爷娘,我听工作组调遣、指挥!”

李国香抽回了自己的双手,竟也有点儿心猿意马。没的恶心!她严肃地对“根子”说:

“坐下来!不像话,这么没上没下、没大没小的,动手动脚,可要注意影响,啊?”

王秋赦红了红脸,顺从地坐了下来。他搓着刚才曾经捏过女组长手臂的一双巴掌,觉得有些儿滑腻腻的:

“我该死!只顾着拥护上级文件,拥护上级政策,就、就忘记了李组长是个女的……”

“少废话,还是讲正事吧。”李国香倒是有海量,没大介意地笑了笑,掠了掠额上的一缕乱发,没再责备他。“你本乡本土的,讲讲看,镇上这些人家,哪些是近些年来生活特殊的暴发户?”

“先讲干部?还是讲一般住户?镇上的干部嘛……有一个人像那河边的大树,荫庇着不少资本主义的浮头鱼,他每圩卖给胡玉音六十斤米头子做米豆腐卖,赚大钱起新楼屋。只是人家资格老,根底厚,威望高。就是工作组想动他一动,怕也是不容易。”

“他?哼哼,如果真有问题嘛,我们工作组这回可要摸摸老虎屁股喽!还有呢?”

“还有就是税务所长。听讲他是官僚地主出身,对贫下中农有仇恨,他多次讲我是‘二流子’,‘流氓无产者’……”

“嗯嗯,诬蔑贫农,就是诬蔑革命。还有呢?”

“还有就是大队支书黎满庚。他立场不稳,重用坏分子秦书田写这刷那,当五类分子小头目。还认了卖米豆腐的胡玉音做干妹子,又和粮站主任、供销社主任勾通一气……芙蓉镇就是他们几个人的天下……”

王秋赦讲的倒是真话。镇上这几个头头平日老是讲他游手好闲啊,好吃懒做啊,怕下苦力啊。黎满庚最可恶,克扣过他的救济粮和救济衣服,全无一点阶级感情!哼哼,这种人在本镇大队掌印当政,他王秋赦怎么彻底翻得了身?这回政府算开了恩,体察下情,派下了工作组,替现时最穷最苦的人讲话,革那些现时有钱有势人的命!

李国香边问边记,把镇上十几个干部的情况都大致上摸了个底。王秋赦真是本活谱子呀,这家伙晓得的事多,记性又好,谁跟谁有什么亲戚,什么瓜葛,什么口角不和,什么明仇暗恨,甚至谁爬过谁的阁楼,谁摸过谁家的鸡笼,谁被谁的女人掌过嘴,谁的妹儿吃过哑巴亏,出嫁时是个空心萝卜,谁的崽娃长相不像爷老倌,而像谁谁谁。他都讲得头头是道,有根有叶。而且还有地点、人证、年月日。听着记着,女组长不禁对这“根子”产生了几分好感和兴趣,觉得王秋赦好比一块沉在水里的大青石,把什么水草啦,游丝啦,鱼虾、螺蛳、螃蟹啦,都吸附在自己身上。

“这几年,趁着国家经济暂时困难,政策放得比较宽,圩场集市比较混乱,而做生意赚了钱、发了家的,镇上要算哪一户?”女组长又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