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征是一个冷心薄情之人,这种性格并非天生。他虽然是皇后所出的嫡子,但是完全没有得到嫡子应有的待遇,因为他的父皇并不喜欢他。
皇后因生育姬征血崩而亡,同年,贵妃所出的大皇子病死,姬征被父皇视为不祥,交给不受宠的柳妃照顾。
柳妃性格柔弱,不会争宠,待姬征还算用心。
一个不受宠的妃子和不受宠的皇子在深宫之中必然生活艰难,奴大欺主、苛扣份例之事未曾发生,可是柳妃常被得宠的妃嫔言语挤兑,年龄小的皇子也敢对年长的姬征蔑视不敬。
六岁那年,柳妃肺病发作身体虚弱,受了风寒之后竟然病死了,姬征失去了柳妃的庇护,更加孤苦无依。好在又一年选秀,姬征母亲的家族严氏再次把他们家尽心尽力培养出的贵女塞进了皇帝后宫,姬征得以受到母亲家族的照料,严氏也准备扶持姬征为皇。
姬征渐渐展露才华,在父皇心中占据了一席之地。他有了越来越多的筹码,越来越多的官员选择了二皇子一派。
对于皇位,姬征本以为他胜券在握,却没想到仍然输给了自己的三弟。
三皇子姬穆,性情优柔寡断、过于仁厚,难成大事。在朝堂之上,官员们更偏向于骁勇善战处事果决的二皇子,哪怕皇帝再喜欢三儿子,也要为江山社稷考虑,也要顾及朝臣的想法。可是皇帝居然早早就下了密旨,要立三皇子为皇帝。他驾崩突然,姬征在外办事,未能及时赶回皇宫,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皇位飞进了三皇弟的手里。
幸而秦王及时出兵相助,不然,姬征绝对无法夺得皇位。
秦王位高权重手握兵权,骁勇善战声望甚高。按照燕朝律法,王侯一生只能守在封地之中,非召不得进宿阳。秦王不该插手皇位之事,但他派兵帮助姬征是有原因的,他的妻子,也就是秦王妃,姓严,是姬征母亲的同族。
有了这一层关系,秦王与姬征便是亲上加亲,更何况他认为姬征确实比姬穆有才干,所以扶持姬征上位是理所应当的事。
如今秦王世子姬衡身死,姬征怎么也该有所表示。
可他居然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
到底是因为姬征与秦王的实际关系并没有众人想象中那般亲厚,才表现得毫不在意,还是因为……
“如今到处都是流言,这散播消息的鸟雀数量似乎并不是很多,老臣也不知这些流言到底是怎么传得那么快。”兵部尚书擦擦额头上的冷汗,硬着头皮说了下去,“街头巷尾人人都在谈论此事……还有说书的将此事编成歌谣在街上传唱,官府已经派人捉拿这些闹事者了……这些歌谣大多数是在南方诸镇传唱,除了贬斥秦王残暴外,还有人说、还有人说……”
“还有人说什么?”姬征扫了一眼兵部尚书布满冷汗的脸。
兵部尚书深吸一口气,“还有人说——燕气数已尽,异族恐会入主中原。”其实还有一句话他没说,民间都道姬征囚禁弟弟默许秦王屠城,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暴君。
如果他把这句话说出来,恐怕他的脑袋立刻就会搬家。
“爱卿不必惶恐,”姬征出乎意料地宽和平静,“朕不会因为愚民之言而迁怒于你。”
兵部尚书心神猛地一松。
姬征冷酷,但到底还算明事理,他的残酷与不择手段只针对敌人,而兵部尚书是他亲自任命的,是他这边的人,姬征深谙御下之道,当然知道何时该对属下宽容,何时该对属下严厉。
“还有一事,臣要禀报陛下。”兵部尚书小心翼翼地斟酌用词,“秦王世子死在了襄陵,他此前兵临城下,曾要破城而入,当时皇宫太医柳夏正好在襄陵为百姓医治鼠疫,他亮出免死金牌,要求世子不得携军队入城清除鼠疫……”
“柳夏?”姬征眉头一皱。
他认识太医柳夏,而且对这个老头有着很深的印象。姬征幼时生了一场重病,太医院对于他这个不受宠的二皇子多有怠慢,柳妃催了好几次都没有太医前来看诊,后来柳妃得知是最受宠的淑妃在后面使绊子,这个女人巴不得姬征早点死掉,好给她的五皇子铺路。
最后前来给姬征看诊的正是柳夏。
“秦王世子自然要入城,而柳夏不肯,世子说柳夏没有圣旨却擅自离开宿阳,有谋反之心……”兵部尚书小心翼翼地观察姬征的脸色,“谁知柳夏竟说……‘柳氏只忠仁德之君’……”
这些细节,兵部尚书原本是不必对姬征说的,指不定哪句话就会触怒这个位高权重的少年帝王。可是他仍然说了,因为他和柳夏有过节。
他的儿子是个纨绔子弟,没少干欺负良家妇女的事,有一回从青楼喝得烂醉回来时摔断了腿,怕会落下病根子,于是就去太医院请医术高明的柳夏来治病。而柳夏一听病人是谁,就声称自己医术不佳,无法为他儿子诊治。
于是兵部尚书从此和柳夏结上了仇。
现在有公报私仇的机会,何乐而不为?
果不其然,姬征暴怒了。
“柳氏只忠仁德之君?”他越是愤怒,说话的声音就越轻,“他的意思是说朕不仁?无德?”
兵部尚书低下头。
他畏惧姬征的权力,赞赏他的才干,却又轻视他的年纪和资历。
姬衡太年轻了,他才二十岁。他比他的兄弟有能力有城府,但那又如何?他依旧是一个年轻人。
如果兵部尚书现在面对的是先帝,他是万万不敢耍这些小心思的。
“……既然如此,那便让他们去追随自己的仁德之君罢。”姬衡道。
当兵部尚书走出清正殿时,他脚步都是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