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扬算是看明白了,如果真要屠城,襄陵是无法幸免的。他也算有功之人,希望借此功劳让皇上放过襄陵。他当然没指望皇上真的放过,所以秋扬一开始就存了私心,他非常清楚自己没办法救所有人,于是就退而求次,打算救下褚家和一些关系亲近的朋友。
还没等秋扬回到宿阳,他就在益阳与襄陵间的官道上看到了秦王世子所带的军队。秋扬看到军队的一瞬间就猜到了他们的目的,他没料到屠城军队来得那么快,秋扬本以为皇上刚刚登基,地位不稳,应该不会急着派遣军队,至少也要等上一个月才会派军屠城。谁知新皇风行雷厉,一登基就派遣了最为信任的秦王的儿子,令他前来消灭鼠疫之患。
秋扬立即请求面见秦王世子。
而姬衡也不出意料地答应了秋扬放过他在襄陵的亲友。
秋扬本该感到如释重负,可他的肩上却仿佛承担什么了看不见的重荷,简直要压弯他的脊梁骨。
……
若屠城之祸来临,赵琼能顺利带着亲人朋友逃走吗?
大概率是不可能的。
不管是赵琼还是元家,他们都是平民百姓,就算想买通什么人偷渡出去,恐怕也无法下手。
除非城门大开,所有百姓一起逃,赵琼他们才会有一线生机。
褚天戈亲自去了征粮官兵的营地,他平日里时常请那些人喝酒,所以都有了些交情。赵琼大致猜出了褚天戈的办法,八百征粮官兵人人都可能身染鼠疫,甚至有一部分已经身染鼠疫被关押到晒谷场了,这些官兵肯定也是不想死的,而官兵把守襄陵城门,他们中定然有人不想留下等死,褚天戈要做的就是引导他们主动开启城门逃走,然后趁乱相引导襄陵百姓逃走。
生死危机面前,朝廷的命令不会有人在意。朝廷命征粮官兵守在襄陵,但若是襄陵即将变成一个大坟场,官兵还愿意在此地驻守吗?人为了活命,什么都干得出来!
褚天戈外出办事,褚河年老,于是留在家中,他打算召集族人共商大事。
元璟被屠城的消息给吓傻了,他见到褚家如临大敌的样子,不得不信了赵琼所言。
从刚才起他便一直沉默,赵琼也很沉默,她猜想他们两个大概在想同一件事情。
元璟深吸一口气,跪在褚河身前:“请先生救救我们一家!我父亲已故,唯余母亲与妹妹,还有不是亲兄弟胜似亲兄弟的赵琼、易朝州,襄陵大祸将至,我深感恐慌,父亲故去之后,我最大的愿望就是希望亲人能够安好。先生对我有教导之恩,我自知不该如此贪心地请求您救我家人,可如果军队已至,城门未开,我的家人便会……”
“褚伯帮我找到爷爷,我每日所读古籍皆是从褚家借取,褚家大恩,赵琼不敢忘怀。先前先生问我为何不隐瞒屠城的消息自己偷跑,除了良心不安的原因之外,是因为我知道我们跑不出去。”赵琼也跪在地上,“其他百姓尚处在生死危机中,我们提早知道真相,便一心一意地想着逃跑……赵琼是一贪生怕死的小人,襄陵灾祸将至,赵琼也不可避免地生出了小人之心……求先生救救我们,我不想留在襄陵等死,也不想看着亲朋好友在襄陵等死!”
褚河一叹,把两个孩子从地上扶了起来。
“你们的心思,哪里算是小人之心呢?在遇到危难之时向有能力的人求救,本就是人的本能,况且谁不想活命?你们两个孩子不是圣人,我也不是圣人,有私心简直再正常不过了。”褚河温声道,“能在危难到来之际想着别人,在我看来,你们两个的德行已经足够好了。”
“或许这话我不该问,但我还是想打听一下……先生打算如何安置自己的家人?”元璟问。
“如果城门如预期那般开启,我就携亲眷一同逃出城去,搏一线生机。我已经命人去收拾家当了。”褚河道,“若城门不开,褚家哪也不去,就留下。”
赵琼愣了一下,就道:“先生还说自己不是圣人……”
褚河笑了笑,“你真当我是圣人?我是个不愿闹事的性子……但我那儿子可不是个令人省心的,如果城门不开,你当你褚伯会束手待毙等死?”
赵琼又愣了,她忽然想起,刚刚她暗示褚天戈可以聚集民众反抗屠城,褚天戈听到后大吃一惊……从褚河的话看来,褚天戈不是不敢反,而是他早就准备好了要反,却正好被赵琼说中了心事,所以格外震惊。
“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对你说这些吗?”褚河问。
“为何?”赵琼疑惑。
她今年十岁,就算早慧,在绝大多数人看来也是个孩子,许多事情是不必对她讲的,更别说赵琼对于褚家来说是个外人。
褚河答道:“因为你捡到了那只死鸟身上的信,并且把它当成了真。赵琼,我果然没看错你,寻常孩童看到信定然会认为那上面的话是瞎编的,无法领略其中深意,但你把它当成真的了。人人都以为屠城是远在天边的事情,谁知道它会发生在我们身上呢?”
“一开始也不过是瞎猜而已,直到我第一次来褚家,向您请教了那些问题。”赵琼道,“从您的态度中,我已经模糊地猜到了真相,只是一直无法向您正面确认。”
“是个聪慧敏锐的孩子,”褚河道,“你二人接下来是如何打算的?”
“回家同母亲和妹妹待在一起。”元璟道。
“我要去找我爷爷。”赵琼见元璟听到她的话后想要开口,于是道,“你不用跟着我了,我爷爷不是在晒谷场就是在柳神医处,你还是回家好好待着罢。”
书房的门被敲响了,褚世衍和一个容貌温婉端庄的妇人走了进来,紧接着又有五六个男男女女进了书房,似乎都是褚家的人。
褚家是襄陵的大家族,光褚河的嫡系亲属就有近十位,旁支的有几十人。怪不得褚河说褚家不离开襄陵,这么一大家子,若想一个不落地举族迁移真是难事。
见褚家要召开族会了,赵琼和元璟向褚河行了一礼,准备退出书房。
“赵琼?”褚世衍喊了她一声,皱眉道,“发生什么事了?”
“你问你爷爷罢,”赵琼的目光扫过一屋子人或惊讶或恐慌或镇定的脸,低声道,“借你的书……我找机会再还。”
她与元璟走在街道上。
干枯的落叶落在路上,无人清扫,脚踩上去的时候会发出清脆的嘎吱嘎吱声,行人稀少,街道两边店铺紧闭,此时的襄陵显得格外凄凉。
赵琼和元璟在街口道别,她估量了一下时间,觉得这个点儿赵老三应该还在晒谷场。赵琼犹豫了一下,随即向西晒谷场的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