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同榻眠(1 / 2)

吾友皆大佬 桉柏 4939 字 2023-08-18

赵琼和易朝州、元璟齐聚书房。

易朝州平时基本没机会接触到书本,赵琼很少用毛笔写字,三人中字写得最好的人是元璟。字的功夫并非一朝一夕能成就的,需要日积月累、长年不断地练习,字的形体才会有骨架。

练毛笔字确实修养身心,但赵琼觉得小楷写起来实在太过急人了,换成铅笔钢笔,这一会儿工夫已经能写了好几个字了。

元璟一笔一画写得极是认真,他经常抄书,写得倒是不慢,赵琼观他字体已有了几分风骨,而她呢,字体只能说中规中矩,乍一看上去整齐美观,实际上只是结构正常,没有自己的风格。

易朝州的字更是惨不忍睹了,他连毛笔都没摸过,起先连怎么握笔都不知道,赵琼教会了他握笔,他才勉勉强强地写了字,字迹好似鳖爬。

元璟见易朝州不会书写也不笑话他,他是个心思细腻的孩子,早就看出易朝州似乎出身贫苦之家,定然没有多余的钱才可以去买文房四宝,供他去私塾读书。

“握毛笔的时候笔杆需和纸面垂直,不能很使劲地摁下去,不然笔毛就会被弄坏了,手要稳,用力均匀。”元璟道,“我刚开始学写字时字也很丑,经常练练就会变好看了。”

易朝州写得鼻尖冒汗,他平常都是和赵琼一起在地上用树枝学写字的,猛一用毛笔还有些不习惯。

赵琼看看他,道:“练得差不多了,你先歇歇,然后思考一下字怎么写才最好看,可以临摹一下元璟的字,我的字你就别学了,我写得不好看。”

易朝州瞅瞅赵琼的字,又瞅瞅元璟的字,嘟囔道:“我怎么看不出来你们两个的字有什么差别?都很好看啊。”

元璟与赵琼写的字都是楷体,结构极为端正,乍一看上去没什么区别,可实际上元璟的字写得更为大气,结构开放,让人看一眼就会在脑海里留下印象,赵琼的字怎么看都少了点味道。

“元瑶会写字吗?她今年有六岁了罢,这个年纪也该学写字了。”赵琼一边抄写《永和大典》一边问道。

“她贪玩,又不耐烦学这些东西,娘就由着她了。”元璟觉得无所谓,“女孩子学不学这些都可,她想学我便教,不想学就算了。”

“多懂些知识总是好的。”赵琼道,“倒不是说想让她成为才女有多大的学问,而是想让她会得多一点,将来总会用到。”

不是元家重男轻女,而是社会环境如此。女子就算有学识,也不会有什么用武之地,科举当官?此路不通!连店铺账房都不招女子,学了东西没有用处,那还学它干嘛?这是大多数人的想法。

赵琼觉得识字读几本有用的书长个见识也好,可是女子大部分都困于闺阁内宅、相夫教子打理家庭事务……有见识又有什么用?

相比其他重男轻女的家庭,元家算是好的,他们疼爱女儿,也不禁止她学字,更没有强迫她遵守女训女诫。

“瑶瑶要是想学写字,倒是可以让她和朝州一起。”元璟道,“我从前也没教过她,只问过她想不想学,她说不想,我就没有强迫她。现如今也是该学学了,总不能让她连自己和父母的名字都认不全。”

元璟知礼谦和,不想念易朝州的小名,他也没和易朝州亲密到能喊对方“蛋蛋”的地步,于是就称他为“朝州”以示友好。易朝州对元璟的识趣上道非常满意,他不喜欢“蛋蛋”这个小名,觉得太土气,可是赵琼喊顺嘴了,任易朝州怎么说都死活不改,易朝州没办法,只能由着她喊了。

赵琼乐了,“和蛋蛋一起学?”

易朝州脸涨得通红,元瑶比他小了好几岁呢,和一个年纪小小的姑娘一起学写字,他总觉得有点丢脸。

“对了,咱们年纪谁大谁小?我明宣十年腊月十六出生。”赵琼道

易朝州眼睛一瞪,“我先前告诉你,我是明宣九年腊月十九出生,你说你十六出生,我还以为你出生时日比我早,没想到你比我小一整岁。知道了却故意不说,你居然诓我!”

“现在你不是知道了嘛!”赵琼笑嘻嘻地道。

“我是明宣八年十月初九出生的,三人中我年纪最大。”元璟道。

现在当政的燕朝皇帝年号明宣,是以老百姓们都用明宣几几年来记录年份。

元璟喊来了妹妹,表示要教她学写字,元瑶小孩子心性,觉得这件事情挺有趣就答应了。

然而她很快就发现这件事情并不是很有趣,非但不有趣,并且还很枯燥。

起先十分钟,元瑶倒是认认真真地握着毛笔学写字,十分钟一过,她就开始在板凳上左扭右扭找借口不想写了。

“哥哥,娘新给我做的衣裳都被墨水染上了,这东西不是特别难洗吗?我不想练字了!”元瑶可怜巴巴地望着兄长。

元璟不心软,“那你换一身旧衣裳再来写,你才坐下多久就不耐烦了?我方才问你,你可是亲口答应我要学写字的,不一会就反悔了?”

元瑶见哥哥不同意,把求助的目光投向了赵琼,赵琼对她做了个爱莫能助的表情。

易朝州练字十分认真,一方面原因是他确实想学,另一方面的原因比较丢脸……他不想被元瑶这个小姑娘给比下去。

元璟写字时不喜说话,也不喜别人在一旁讲话,元瑶怕惹兄长生气,于是不敢再任性央求了,自己去里屋寻了件旧衣裙穿在身上。

赵琼总是写一会儿停一会儿,长时间写字会造成精神疲劳,字容易写错,她也需要时间消化一下《永和大典》上的内容。大多数东西她看一眼就能记上个七七八八,《永和大典》与史书不同,它主要记载燕朝开国的政令律法,上面附带了很多注释注解,还有元璟的教书先生所写的注释。史书不是这样,它大多只记载历史事件,上面没有注解,全凭读者自行从字里行间挖掘深意,所以赵琼阅读《永和大典》十分顺畅,读史学著作就需要费些脑子仔细领会。

易朝州还停留在练字阶段,他的第一个任务是把自己的名字给写得有模有样,他学字的时间不足一月,距离能通读这本书的地步还差得很远。

随着《永和大典》的抄写,燕的政治朝堂渐渐在赵琼心中成了形,这几本《永和大典》的注脚写得密密麻麻,都是褚河添上去,明明是蝇头小字却写得十分清晰、极有风骨,赵琼看这些注脚都觉得是一种享受。

唯一让她不满足的是,《永和大典》是燕刚刚开国时修订的,年份实在太久,燕建国三百年,政令法律不知更换了多少,赵琼最想知道的是燕朝现在的朝堂局面。

赵琼写毛笔字写到手腕酸痛,她看着自己中规中矩的小楷,再看看元璟美观的字体,下定决心要好好练字。

易朝州的字也终于从“鳖爬”进化成了“狗爬”,最起码字形能够站起来了。

元瑶呢,她根本就没仔细练,一个时辰的功夫字才写了不到三张。

元夫人喊他们去吃晌午饭,她蒸了一条熏鱼,淋了些酱油汁,又端了一小碟腌咸菜,给每个孩子盛了满满一碗米饭。

赵琼和易朝州这些时日待在茶馆嘴巴都快淡出味了,每日的饭食除了甘薯煮米粥就是芋头煮米粥,连盐都少吃,忽然看见饭桌上出现了蒸熏鱼,两人的口水情不自禁地分泌了出来。

“好些日子没吃肉了罢,你俩快来解解馋。”元夫人给二人夹了一筷子鱼肉。

元家的饭桌显然不是日日都有肉的,这条熏鱼是元夫人特意做给赵琼二人的。

“饭食不可浪费,今时不同往日,咱们要在吃上精打细算些。”元夫人道。

赵琼和易朝州自然懂得她话里的意思,大鱼大肉是不可能的,但她能确保每个孩子都不挨饿。易朝州非常感激,赵琼的爷爷和元夫人都愿意在危难时刻拉一把无亲无故的人,他觉得这些时日欠下的恩情一辈子也还不清了。

“吃完了饭,你们就继续去书房念书罢,如今不能上街去玩,璟儿也不能去私塾上学,你们总不能一直闲在家里,该给自己找些事情做。”元夫人嘱咐道。

她一直在做些绣活补贴家用,可现在绣工再好,绣的东西也无处可卖,元夫人只得给孩子们多做几件衣服,连几年后的衣服都给元璟、元瑶两兄妹准备好了。

元璟看见母亲做这些总觉得心里不舒服,好像元夫人是在趁自己活着的时候抓紧时间把事情给做完,他还经常看见母亲在夜里抹眼泪,可第二天醒来,她又会是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元璟怕母亲想不开,就让人小嘴甜的元瑶时常缠着母亲,让她没空去想东想西。

吃过晌午饭,几人又窝在了书房,赵琼、元璟继续抄书,易朝州、元瑶依旧学写字。

元夫人烧了一锅水去给丈夫喂饭擦身子。

赵琼关切道:“元叔可有好转的迹象?”

“没有。”元璟脸色一暗,磨墨的手顿住了。

元瑶郁郁寡欢,她总一副活泼快乐的样子,只有在父亲的事上才会露出这般难过的表情。

“请到家里来看病的大夫都说爹爹会睡不醒,他们在爹爹身上又是上针灸又推拿,还有一个要拿脏兮兮的符水给爹爹服用,我娘把那个坏郎中给撵走了。”她眼圈红了。

赵琼想了想,“元叔昏睡时会不会转动眼珠?你们在他耳边说话时,他有反应吗?会不会突然动弹手指或者颤动睫毛什么的?有说过梦话吗?”

“眼珠会转,偶尔也会动弹腿脚什么的,但那是因为抽筋……”元璟道,“梦话没说过,那个状态怎么可能说梦话?”

赵琼也认为希望渺茫,她不忍让元夫人守着虚无缥缈的希望过苦日子。

有些植物人和外界保持着微妙的意识联系,他们可以模模糊糊地意识到外面发生了什么,也能做出一些细微的反应,但是他们苏醒不过来。

或许会出现奇迹,可奇迹出现的几率太过渺茫。

赵琼和元璟加班加点抄完了《永和大典》,两人点着蜡烛写到半夜,元夫人过来劝了好几次让两人去睡觉,他们俩点着头答应了,实际上手上动作还是没停,继续奋笔疾书。易朝州这小子也不知道是在较什么劲,赵琼和元璟不睡,他也不睡,他字太丑抄不了书,蜡烛灯光又太弱,没法照亮三个人的纸,易朝州也练不了字,他坐在椅子上撑着脑袋,头直往下栽,但死活不去睡觉。

直到元夫人发了火,赵琼和元璟才停住了手,这时《永和大典》正好已经抄写完了。

元夫人家里没有多余的有床的空屋了,她陪着元瑶在元掌柜屋子旁边的偏房睡,易朝州和赵琼被安排到了元璟的屋子,她给几个孩子准备了三床棉被。

“璟儿这张木床专门请木工制得大了一些,想着他将来要是娶妻,这张床可以继续用。”她笑着道,“躺下你们三个人正好。”

元夫人不提还好,她一提,赵琼就想起元璟还是她曾经的议亲对象。

“元璟可定亲了?”赵琼好奇地问道。

“未曾定亲,这样的事情先准备着总是没错的。”元夫人柔和地摸了摸赵琼的发顶,道,“过完年,元璟就该议亲了。元瑶那孩子再长上几年也到了议亲的年纪。”

赵琼心中忽然升起一种不妙的预感。

“你这孩子聪明能干,脾性品行都是上佳,我希望你日后能多多照顾瑶瑶,她那性子太毛糙没耐性,我总担心她以后吃亏……”元夫人眼含期盼。

赵琼晕了,她万万没料到元夫人竟然是这个意思,如果她没理解错的话,原夫人是希望她和元瑶结亲?!

虽然她扮作男儿,但本质上还是个女孩,如何能和人结亲?况且元瑶年纪尚小,这种事情根本就不用着急。

赵琼想到她曾经的议亲对象是元璟,现在的议亲对象又变成了元瑶,内心不由生出几分怪异。

“我最不放心的就是我那一双儿女,襄陵乱成这样,人人自危,指不定我哪天也会出了什么意外……将儿女托付于别人我总不放心,如果是知根知底的人,我也安心些。”元夫人轻声道。

赵琼连忙劝,“婶婶还年轻呢,元璟、元瑶也年幼,当然该由婶婶照顾,你怎么能说丧气话呢?瑶瑶我把她当成亲妹妹,自然会细心照顾。”

赵琼假装自己听不懂元夫人话语中的议亲之意,现在的元夫人让她感觉有点像赵老三,总在说这些大事的时候一副交代后事的语气,还没跟人商量呢就已经把事情给安排上了……

元夫人端详赵琼半晌,摇头笑道:“罢了,你年纪也还小……”

她帮三个孩子铺好床铺,然后回了屋。

元璟和易朝州如厕回来了,易朝州脱了鞋子和外衣,找到属于自己的床铺,倒头就睡。元璟心事重重地看了赵琼一眼,显然在肚子里装了事儿。

赵琼只当没看到元璟的眼神,她爬上床拱进被窝里,闷声道:“睡罢,明儿个不是还要去找你先生还书吗?都四更天了。”

元璟也进了被窝,裹好被子。

屋子里漆黑一片,赵琼听见易朝州在打呼噜,高一声低一声,让人听得想锤他。

元璟翻了几个身,睡不着,他瞪着床帐,过了好一会儿,又把脸转向赵琼,声音非常严肃。

“刚刚你和我娘说什么,我听见了。你没听懂,我听懂了,我娘想让你和我妹妹结亲……”

赵琼差点被自己的口水给呛死,她缓了缓神,镇定地解释:“怎么可能?瑶瑶年纪那么小,婶婶只是想让我多照顾瑶瑶罢了。”

元璟沉默好久,忽然叹了口气,低声道:“对你我是很放心的……”

赵琼:“……你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

“以后的事以后再说罢。”元璟又叹了口气,“赶紧睡觉。”

赵琼满心无语地睡着了,元璟心事重重地睡着了,就易朝州没心没肺睡得最死,还打了一晚上的呼噜。

……

第二日,元璟和赵琼一早就起床了,两人都是一副没精打采的样子。

早上的饭食是煮米粥,两人匆忙吃完了饭,收拾东西准备出门。

“我就不去了,赵琼去就行。”易朝州嘟囔,“我帮不上什么忙,那褚家又是书香世家,我怕去了闹笑话。”

“人不是一辈子都会低人一等的,蛋蛋。”赵琼心平气和地在他身侧说。

她发现易朝州心思敏感、容易自卑,可能是由于他家贫无依,可能是由于他没有学识,总之易朝州大多数时候都处在自我怀疑的状态,很不自信,但该他办事儿的时候倒是没有含糊过,关键时刻也不掉链子。

如果生而卑微,那么就去改变。心怀不甘却不付出实际行动的人,永远都会卑微。好在易朝州已经在改变了,他是个有上进心的人,如果易朝州不上进,赵琼也不会教他识字了。

元璟肩上背了一个大书袋,里面装的是厚如砖头的书籍,他费力地把这些东西扛在肩上,道:“走罢,咱们早去早回。”

赵琼跟在他身后出了院子。

元夫人在屋里大声嘱咐道:“注意安全,不要和生人说话,别走偏僻之所!”

两人走在街上,赵琼道:“书袋太沉了,你背一会我背一会,咱们轮流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