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皇帝昏庸。
这是赵琼从各种话本、说书人的故事里得出的结论。
这个结论不一定是完全正确的,但是那些在民间流传的传说故事却能很好地反应出统治阶级的现状——不得民心。
燕皇帝年号明宣,如今已是明宣十九年。燕三百年前一统天下,扫除各个诸侯国,威震外邦,国力强盛。然而三百年后的燕已经成了一头年迈的狮子,维持着威武强大的假象,内里却腐朽不堪。
隐藏在国家强盛假象背后的是吏治腐败、税收混乱、土地兼并、徭役过重、社会奢靡之风盛行。
这些只是赵琼观察的结果。
先从吏治腐败说起。赵琼在柳陶跟爷爷相依为命地生活便是因为她爹欠债被人打死了,这事闹得挺大,本应报官,但柳陶衙门毫无作为,只因打人者用银子贿赂了县衙,要求低调处置。这件事只是社会普遍现象的一个缩影,赵琼不止一次听村口嘴巴碎叨的大爷大妈们说过类似的事件。
再然后是税收。赵琼经常去县衙门口围观新张贴出来的法令榜文、告示,她发现税改之法变动频繁,征税方式也变化很大,什么人口税、田租、户税、粮税、商税,按户收、按人丁收、按村收、按地收、按钱收……变动太过频繁!而且在粮食收成不好的时候,粮税的征调力度并没有及时调整而是维持原状,百姓生活时常艰难。
至于土地兼并,这是每个朝代都会存在的问题。有钱的地主总想让自己拥有的土地更多赚更多的钱,长此以往,农民无地可种,地主势大,社会失衡。并且赵琼之前还在朝廷发布的法令中观察到了土地改革的迹象,因为好几条法令都与限制土地买卖有关。赵老三家里的田卖得早,买他们家田的人是一户急需用地且和县令私交甚好的地主,疏通了关系后赵老三家的地顺利卖出了,没生出多余的波折。
赵琼私下里认为燕皇帝实在是一个任性的人,顺着他的心意让他高兴了,他就会给你点甜头尝尝。
比如柳陶瓷器闻名天下,曾献给皇帝一尊绘制有十二美人图的精美瓷器,皇帝龙心大悦,当即免了柳陶两年的赋税徭役。
柳陶富庶,百姓生活不怎么艰难,再加上两年的赋税徭役没有了,大大减轻了人们的生活负担。
至于其他的地方,大概就没有柳陶这么好运了。
赵琼除了从爷爷口中了解关于燕的信息,还经常向来往交易瓷器的商人询问别地的情况,她人小嘴甜,大多数商客都愿意对她说两句各地风土趣闻。
燕皇帝衣食住行华丽奢靡,衣袍多刺绣有精美的虫鱼鸟兽,饰物摆件皆为镶嵌宝石色彩多变之物,受其影响,民间也盛行奢靡之风,在酒宴婚丧嫁娶之事上铺张浪费,耽于享乐。
赵老三说燕的天要变,赵琼其实一点都不惊讶。
每一个封建王朝在刚刚开始的时候都是强盛而伟大的,但是每一种制度都有它的局限性,时间会让这些制度的局限性慢慢显露出来。
就像藏在木头里慢慢蛀蚀的蛆虫,哪怕木头表面上完好,其实里面也足够腐坏。
三百年!这样长的时间足够一个国家从兴盛走向衰落。
赵琼不敢说燕一定会亡,但是如果燕的统治者没有足够的才干和魄力做出一番改变,那么外邦战争就会演变为一场大劫,到时候的结局,或许真的会演变为异族入主中原?
赵琼想得太深了,原本的她只是一个为家庭生计发愁的小姑娘,可是自从赵老三给她讲了各种有关贪官污吏、清官办案、周朝野史、外邦之战以及名臣逸事的话本传说,她关注国家大事的心态就一发不可收拾。
话本、传说、野史不可信,那些基本上都是骗人的东西,但这些东西也一定程度上反映了社会现状。当戏坊、说书人的桌间同时出现如此多的关于社会、兴衰的故事,这就很能说明问题了。
说到底,这些东西就是读书人为了影射现状而写的。
一定有别的有识之士意识到了社会问题,朝廷中也一定有清醒的人在寻求解决问题的办法,否则这些年的政治法令不会变化得如此频繁。
燕的内政又是什么个情况呢?
赵琼皱着眉头陷入深思。
派系斗争是否激烈?皇帝的儿子有没有在夺权?大臣是否结党营私?宦官在在宫闱的地位如何?后宫妃嫔、外戚可有干政?
赵琼的信息来源太少,她不能总是从民间故事中提取情报,只能结合上辈子有限的知识对燕的现状展开无限的联想。
说白了就是瞎想!
“征粮?”易朝州道,“朝廷要收走粮食?天这么旱,隔好久才下那么一场小雨,粮都被征走了,我们吃什么?”
“不知道。”赵琼踮起脚尖往前凑,细细阅读告示,“我看这个数,大概要征走老百姓手中八成的粮!”
身后一群半大孩子们大眼瞪小眼。他们都是十多岁的年纪,已经懂得很多事了,粮食被收走意味着什么他们还是清楚的。
“八、八成!”有人结结巴巴地说,“我现在吃饭都吃不饱……征走八成,那我不是更吃不饱了嘛!”
“想这些也没用,咱们先把马蜂窝卖了罢。”赵琼道。
众人没精打采地跟在赵琼身后,看她利落地跟药店的郎中谈好了价钱,然后拿着那些铜板为伙伴们买了炒黄豆和糖山楂。
分好零嘴后,易朝州道:“天都黑了,我们回去。”
他脸色不大高兴,眉间浮现一抹忧色。
不只是易朝州,其他伙伴也是如此,他们离开时纷纷说:“我们回去把征粮的事告诉爹娘。”
赵琼记性好,读过的书走过的路她能记个八九不离十,不用易朝州带路她就能找回易家的小破院子。
易家大婶给赵琼的爷爷寻出一张破棉被,襄陵城在南方,冬暖夏凉,四季不分明,但夜间凉风大,有个被子盖着总要好些。
赵琼立刻给爷爷说了征粮朝廷发布的征粮的告示。
赵老三听到后忧心忡忡,“这外邦之战恐怕一时半刻停不了了,不知要打多久?”
“八成粮……怕会有人饿死。”赵琼觉得形势不容乐观。
实际上她也觉得这仗不会即刻打完,襄陵为边远之地,今年收成也不好,即便如此,朝廷也要征八成粮,这已经是趴在老百姓身上喝血吃肉了。
往年的襄陵因为风调雨顺土地肥沃连年丰收,稻谷盈满粮仓,如这场仗放在往年,征上八成粮应当不会有人饿死,积压的余粮勉强可以维持生计,但放到今年……稻田干涸,穗子都不灌浆,何来丰收?
朝廷大肆征粮、征兵,是由于他们要打持久仗。
所以赵琼才更加忧虑,这情况比他们爷孙俩设想的最糟糕的情况还要不妙。
“家国兴衰,人人都无法置身事外。”赵老三叹息。
哪怕边远的襄陵也要受极北之地外邦之战的影响,原本就在北地生活的百姓日子岂非更加难熬?
赵琼不禁侧目,她很惊讶身为半个江湖骗子的爷爷竟然能说出这样的话。
老百姓的关注点往往在自身生计上,赵老三居然能关注到燕朝兴亡,这着实刷新了赵琼对爷爷的认知。
“粮一征,百姓的生活就乱了,生活一乱,能花的钱就少了,还会有人去酒楼花钱听说书吗?”赵琼问。
赵老三道:“走一步算一步罢……我带你离开柳陶,除了逃征兵,也是因为你爹当年的事,我已不想在那儿多待。如今带你到襄陵却落得这般境地,世事难料!”
赵琼劝:“留在柳陶你万一被抓走充军了怎么办?来襄陵,好歹能有寻找别的出路的机会,不至于路被堵死。要我说,来襄陵比留在柳陶好。”
征兵,几乎家家户户都要出男丁,按《燕律》,六十老翁自然不用充军,但律法抵不过暗箱操作啊!有些人家不愿丈夫儿子充军,就拿钱行贿,征兵的收了银钱,为了弄够人数就抓老弱病残的凑数,路上死了也不要紧,就说是病死的。这些事儿是赵老三从走镖人口中得知的。
“或许罢。”赵老三神色郁郁,“我看着征兵的来襄陵也是迟早的事,征粮征兵一般都是同时进行的。”
院里拴着的毛驴打了个响鼻,发出一声怪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