挥向她叔叔,挥向她堂兄,挥向她的爹爹... ...直到她被娘一把抓住,塞进了暗格子里。
“阿姝,躲起来好好活着,等你哥哥回来,拦着他与他一起逃命!再也不要回来了!”
那天,亲人的鲜血从官兵的刀下喷薄而出。
俞姝麻木了,晃了眼睛。
从那之后,她再去看所有的东西,仿佛都蒙上了一层血污一样,看不清了... ...
她坐在床上,睁着眼睛看着点了小灯的房间,那小灯忽明忽暗,却是血红的光亮。
电闪雷鸣,她一个人怔怔坐着。
突然外面一道闪电落下,房中昏暗污糟的一切,都在她眼前突然白亮了起来。
雷声滚滚而至。
有人在这时,忽然推开了门。
窗外的雷雨被风卷了进来,男人身披风雨大步踏入房中。
她抬头看过去,他阔步而至,又在她身前单膝跪在地上,伸手将她拥入怀中。
【下章】
“对不起... ...”
男人一直抱着她,用他滚烫的身躯温暖着她的冰冷。
“五爷对不起我什么?又不是五爷灭我五族。有什么好对不起的?”
生活在朝廷之下的人多了,只有少数像她一样的人遭遇了不公,不肯忍气吞声地苟延残喘,想为自己拼杀出一条路来。
而大多数人,如在皇恩泽陂中的定国公府詹氏一族,愿以身躯献山河;如邓迎儿鲁腾飞这些平民小兵,顾不得小情小爱也要为国尽忠;也有似穆行州一般被朝廷官兵救回来的孤儿,心中记着恩情;或者为保护这个朝廷而尽力打造兵械的李榭詹司松等文臣武将,他们各得其所... ...
俞姝道,“人各有志。五爷不必强迫我认同你的朝廷。”
她看向他,“因为在我眼里,这个朝廷烂透了,不值得我再效忠。”
虽然朝廷也曾有好的时候,可也有魏北海一家被看人下菜,被多年打压;也有宋又云先夫女儿莫名被杀,被官兵提头邀赏;也有方秀淡方秀浅姐妹认罪伏法,却被太监盯上,朝不保夕;还有她自己家... ...
“五爷知道吗?”她抬头看向他,“我家那时本没想要为宫里进贡蟠桃,但被一个唤作周续的小官看中,将我家报了上去。”
俞姝笑起来,“他并非发现我家桃子优于旁家,只不过是看着我家富足,想要趁机要钱罢了。我爹给了,却被嫌弃不够,我爹不肯再给,心道便是被撸去资格也无妨。可这桃子还是进了京,令我俞氏大祸临头。”
她叫了五爷。
“我甚至,找不到一个仇家!
“但凡有一个仇家,我和哥哥就找这个人,有仇报仇,有冤报冤,可谁是我的仇家?那个周续吗?他早就死了,我五族被灭,除了是朝廷给的‘恩泽’,还有谁有这么大的本事?”
五爷心下抽痛着,将她抱在怀中,却只感受到她的冰冷与坚硬。
她说五爷不必再劝,然后一字一顿地告诉他。
“朝廷就是我的仇人,我不可能归降。”
狂风暴雨中,五爷无从再反驳她一个字。
五爷在风雨中,披着夜色返回了深水轩书房。
天快要亮了,又在这狂风暴雨里亮不起来。
穆行州也没有回自己府邸,干脆留在了国公府,眼下见着五爷回来,甚是惊讶。
“五爷怎么回来了?”
五爷没有回应,只是退去去了潮湿的衣衫。
他给自己换衣,突然问了穆行州一个问题,“你说朝廷... ...好吗?”
穆行州惊讶于他问这个问题,他不由朝着五爷看过去。
“五爷怎么能这么问?朝廷不好吗?反正对于我来说,若是没有朝廷,我早就死在戎奴人手里了。
“当时我爹娘带着我离开,就说想去远离戎奴的朝廷腹地,那里没有战乱,人人生活富足。后来我去过中原、去过江南,确实如此。”
五爷没说话,穆行州有点被他吓到了。
“朝廷确实有许多问题,但历朝历代哪个朝廷没问题?朝廷那么多人,总有些坏的人掺杂在里面,但若是没有朝廷撑着,岂不是天下大乱了?那么不光边境的百姓,中原的江南的的,也都没办法过安稳日子了。”
他说着,看住了五爷,“五爷不是总说,等皇上年纪渐长,一切都会好起来吗?”
话音落地,外面的雨停了下来。
厚重的云层不知何时散去,东边的天空迎来了浅淡的光亮。
五爷在穆行州的话里,看着东面的天空沉默了许久。
他揉着额头,“不管如何,先将俞家五族被灭之事查清楚。这其中到底是谁之过,总要有个定论。”
他也需要一个定论。
俞厉打了五爷,但还是给暮哥儿带来了舅舅的第一份礼物。
是一套手指粗细的铁枪铁棒小刀小箭,还有小弓/弩。
暮哥儿喜欢那个小弓/弩,爱不释手,还想放到嘴里尝尝味道。
五爷好笑着告诉儿子,这个东西不能吃,暮哥儿只用水灵灵的大眼睛回应着他。
五爷看着那小弓/弩,想到自己还曾给过俞厉一箭,险些要命的穿肩箭。
现下想来,俞厉没死真是上天给他最大的宽容。
念及此,他又回头看了一眼俞姝。
她神色不明,只是垂着眼睛看着暮哥儿。
五爷知道,在她眼里他不可能替俞家翻案,当他问及关于当年的事情,她也很敷衍。
可他总要查的,到底是如她所言是朝廷之过,或者是某一人特意为之,他总要弄个明白,就像她让他将生母魏姨娘的事情,查个水落石出一样。
从前他在有些事情上,不免混混沌沌,如今不能了,让一切明晰清楚,让他在事实面前摊开,他需要重新作出抉择。
这才是正途。
第二次前往虞城招安的官员,无功返回了京城。
朝堂之上再次出现主战的声音。
皇上赵炳看着定国公詹五爷,“国公怎么说?”
满朝百官都看向詹司柏。
他欠身上前,“臣以为,此事要谨慎计议。”
他这次没有再主和,也没有主战,等到一切有个定论,他心里也有个定论,方能决定。
他想好了遍州城外那片山崖,作为两方招安的地点。
但现在还不到他再提招安的时候。
皇上对出兵或者招安,并没有太多意见。
散了朝,五爷独自一人走着,被后面的人叫了一声。
他回头看去,是窦首辅。
窦首辅年过花甲,两鬓斑白。
五爷犹记得皇上登基之前,窦首辅还是一副风华正茂的样子,如今八年过去,不知何时苍老至此。
“定国公这次为何转了态度?”
之前两次,他都坚决主和。
五爷回答,“这位虞城王的情形复杂,计议一番再论不迟。”
窦首辅闻言点了点头,五爷问他,“您怎么看?”
窦首辅一笑,“招安有招安的好,不招安有不招安的好。”
这话说了等于没说。
五爷不免笑了一声,“可不招安就要打仗,打仗有什么好?”
在这话里,窦首辅捋了一把自己花白的胡子。
“不打仗有不打仗的好,打仗亦有打仗的好。”
五爷挑眉看了这位老首辅一眼。
首辅却跟他拱了拱手,离开了。
... ...
五爷并没急着离开宫中,让小太监请了个人过来说话。
此人正是如今的掌印太监徐员。
徐员是个知书达理的人,见着五爷便同他客气行礼。
彼时,五爷听说方秀淡的姐姐方秀浅,正是被徐员看重,差点被送去徐员私宅,还有点意外。
徐员此人能当上掌印,除了深得皇心,另外也与他知书达理,同旁的掌权太监比低调不张扬有关。
五爷瞧了瞧此人。
“徐掌印可还记得六年前,有一批蟠桃入了试菜太监的口,结果出事的事情?”
那徐员一愣,“国公爷说得是,把试菜太监毒到口吐白沫的那一批桃子?”
五爷点头。
徐员说记得,“这事咱家记得不能再清楚了,当时咱家便是负责食材的太监,不过那天不是咱家的班,皇上急着吃,另一个小太监去试了那桃子,结果刚吃了两口下肚,突然倒了下去,就当着皇上的面,直挺挺地倒地,满口都是白沫,把皇上可吓坏了!”
皇上当时吓到了,下晌的饭没吃,反而不停地呕吐,太医院空了大半,太医全进宫来了。
“那桃子有问题?”
徐员说是的,“后来御膳房另派了一个太监,换了个桃子咬了一口,那人虽没口吐白沫,但也脸色发青,直接呕了出来... ...”
五爷听得皱眉。
看来不是一人一桃的问题.... ...
倒是那徐员问了他一句,“国公爷怎么想起这事来了?”
五爷看了他一眼,自然不会告诉他,寻了个旁的缘由掩了过去。
他辞了这徐掌印离了宫,皇上从远处朝着徐员招手。
徐员连忙跑了过去,皇上问他国公寻他何事,徐员说了。
皇上挑了挑眉。
“这陈年旧事,怎么又想起来了?”
徐员回答,“不知道呢。”
赵炳倒也没有追究,叫了徐员。
“朕不是同你说,今日下晌,微服去京郊别院打猎么?可都准备好了?”
徐员笑起来,“皇上放心,都准备好了。窦首辅今日不同您讲书,要不您这就走?”
赵炳出了一口气,笑起来。
“朕可在宫里闷坏了,还是你懂朕啊... ...”
... ...
京郊。
定国公府别院。
詹淑贤终于从别院走了出来。
“我娘可真成,日日绑着我一起念经,难不成还想让我做尼姑?”
詹淑贤终于熬到老夫人累了,睡午觉去了,带着丫鬟安蓝出了门。
两人说着话,到了林中,此处阴凉,还算舒适,詹淑贤一抬眼就看到不远处白绒绒的一团。
“是不是兔子?拿箭来!”
安蓝连忙要了侍卫的箭,詹淑贤两箭射出,竟都射偏了。
那白兔受惊,急忙逃遁。
眼看着兔子要跑没影了,詹淑贤起了怒,刚要再起一箭,忽然有破空之声响起。
下一息,兔子被定在了身后的树上,耷拉了脑袋。
詹淑贤不免回头看去,一眼看见了来人吓了一大跳。
“皇上?!”
赵炳也没想到是她。
“哎呀,朕还想什么女子敢在此处耍玩,远处看还以为是个小姑娘,没想到,竟是国公夫人?”
他说着,笑着走上前来,打量詹淑贤。
“朕是不是惊着夫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