弥罗拍了拍他的肩,宛如一个和善的长辈,“来日方长,不着急,先将眼下的事办好。”
他才靠近,浓重的血腥味迎面而来,朝雁垂着眼睛,面上没有多少表情,指节却紧了紧,但还未开口说些什么,却听见“砰”的一声。
他抬起头,正见院门被震碎,外头的精怪全数跌入了两旁的浅池里,鲜血飞溅,当场气绝。
弥罗微眯着眼睛,看着那片烟尘之间,一个年轻男人从暗沉沉的阴影里走出来,他步履轻缓,可这檐下的灯火照见他乌浓的短发,苍白的侧脸,却有种诡秘的美感。
在他身后紧跟着的,还有一个中年发福的男人,和一个穿着灰白道袍的少年。
“弥罗先生,这么快就过河拆桥,不太好吧?”
李闻寂在院子里站定,轻抬下颌,“我的妻子,在哪儿?”
“先生对夫人果然是情深义重啊,”
弥罗眯着眼睛笑起来,片刻后却又慢慢地收敛神情,“先生可知你来这一趟,很有可能就走不了了?”
他说着便做了个手势,紧接着地面忽悠火焰燃起来,一簇簇地袭向李闻寂三人。
贺予星吓了一跳,被赵三春拽着往后退了一步,才见那火焰在地面够了出繁复的符纹,他似乎在师门的旧籍上见过。
火焰冲天,形成九道光柱,将他们三人都困在了其间。
浅池里的水倒映着这耀眼的光色,复杂晦涩的文字在其间不断流转,散着暗淡光芒的线绳忽然缠住了他们的手脚和腰身。
但贺予星是个凡人,线绳似乎对他无效,他只稍稍一抬腿,便轻易挣脱了,但反观赵三春,却被那绳索灼伤了手脚。
“浊其灵,晦其身,消杀于瞬,乾坤亦正……这是诛灵的法阵!”贺予星终于想起来了,他不由看向李闻寂,“先生,这原本是我们师门里的东西,是专门用来消杀妖魔精怪的。”
从前修仙道门鼎盛之期,这诛灵的法阵便是青梧宫的立身之本,只是如今灵气衰微,没有凡人能再行修行之事,这从前的立身之本,也只能在藏书楼里积灰了。
只是如今要摆弄这法阵,所需的灵物便更为罕有。
贺予星想起来数年前的那场大火,他仿佛一瞬明白了些什么,他蓦地抬头,看向那火焰缝隙里,在台阶上站着的老者,“当年青梧宫的那把火,是你放的?”
那场大火,烧了半个藏书楼,但幸而他和师父前一天将许多书籍都搬下了楼,准备要在后院晒一晒,但还有一些重要的典籍没来得及搬走,他那时以为那些书都烧毁了,他也以为师父是为了救火而死的。
“看来弥罗先生今夜,还真是下了血本。”
李闻寂垂眸,瞥了一眼那缠在自己腰间的东西,声线低靡,喜怒未知。
“对付先生这样的人物,我怎么能不花费些功夫?”
弥罗面露笑容。
而李闻寂轻瞥他衣袍下那双完好的腿,“既原本就不是个人,又何必要执着一副凡人的皮囊?”
他抬眼,看着弥罗面上笑意微僵的模样,眼底添了几分嘲讽。
弥罗还未开口,却见那被诛灵阵法围困在其间的年轻男人只略微掸了掸衣衫上的褶皱,那原本缠在他身上的绳索便松垮垮地落了地,破碎成一道光色,转眼消失无痕。
他瞳孔微缩,满脸惊诧。
赵三春疼得一脑门儿都是汗,直到李闻寂手指间的流光落在他身上,截断了绳索,他才从那种绵密的痛苦里解脱。
朝雁看见李闻寂周身有强烈的气流散出,骤然击碎了那一道道的光柱,而流火四散,罡风溅起来浅池里的血水,彻底浇灭了重重的火焰。
按理来说,没有任何妖魔精怪能这样轻易挣脱诛灵法阵,原以为今夜弥罗与李闻寂注定两败俱伤,但眼下这情况却并不一定。
见诸多精怪朝李闻寂一拥而上,朝雁却瞥了一眼弥罗,随后默默地退入黑暗,悄无声息地消失。
贺予星手里的雷电符一个接一个地贴出去,那些精怪犹如被雷电击中一般身体止不住地颤抖,随后强大的气流如刀刃一般割破他们的脖颈,震得他们飞出去,落在地上便没了气息。
“你……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弥罗看着李闻寂一步一步朝他走来,他面上已有些不够镇定,此时,他再不相信眼前此人是什么兔子,他甚至不可能会是妖魔精怪。
任何妖魔精怪在诛灵法阵里,一定会显形,即便他修为再高。
天边电闪雷鸣,檐下灯笼被寒风胡乱吹着,弥罗屏息凝神,掌中混沌的气流涌现,他脸上松垮的皮肉更显丑陋。
弥罗的本事不比糜仲,他袭向李闻寂的招数显然并不奏效,而地面火焰再起,反复的符纹再度由流火勾连出一道光柱,将他和李闻寂都围困在了其中。
如绳索般的光线缠住他的身体,他不由瞪大双眼,反射性地看向右边的回廊,可原本站在那里的人不知道为什么早已经消失不见。
“朝雁!”
弥罗怒吼一声,他的脸开始有了变化,一身的衣衫也尽数撕裂,一双腿在浓烟里幻化为八只触手,在地上蜷缩又舒展。
他的身体变得巨大,咸腥的味道几乎盈满整个院落。
巨大的触手重重地落下,尘土飞扬间,李闻寂侧过身,地砖裂开一道极深的缝隙,他衣袖间的莹光流散出来,幻化成一道光刺,生生斩断了弥罗的那只触手。
弥罗痛得发出尖锐的嘶叫,周身暗色的气流顺势收紧,他拼命挣扎着,身后的屋檐被他的触手重重按下,顿时砖瓦落了一地,主屋一霎摇摇欲坠。
他万万没想到,朝雁设下的诛灵法阵共有两道,一道是给李闻寂的,另一道便是给他。
李闻寂挥手,小道士插在登山包后的那柄剑便骤然出了鞘,落在了他的手上,剑锋刺入弥罗的头顶,弥罗嘶叫着在他剑下骤现的浓雾中,显出了人形的上半身,但底下仍然是八只粗壮的触手。
“弥罗,我妻子在哪儿?”
李闻寂居高临下,苍白的指节收紧,剑锋再入半寸。
灯笼都滚落进了廊下的浅池里,一时再无光照,只有时隐时现的闪电照着他的面容,更显沉冷。
他不是妖魔精怪,又身无地火,
那他究竟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