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雕门合上,院子里静悄悄的,再没什么人。
姜照一抱着朱红的柱子往四周看了看,然后轻手轻脚地走到那点了一盏地射灯的池塘边。
刚才在檐上她没太看清那个女人到底抓了条什么东西上来,直到此刻,她终于看清那粼粼水波之下,鱼贯凫跃,飒沓鳞萃。
但那些明显并不是普通的鱼,而是形状如肺,长这四只眼睛,六只脚的珠蟞鱼。
水波之下隐约浮起一张人脸,姜照一被吓了一跳,她踉跄后退两步,被李闻寂扶住后背,她才稳住身形,再看那水波里,仍有一张很小的脸,看起来与人的五官相似,有手有脚,却是鱼的身体。
它像是受了惊,缩成一团又沉入了水底。
姜照一认出来,那是传闻中的陵鱼。
池边有未干的血迹,姜照一抓着李闻寂的手臂,不由往那台阶上的雕花木门看去,封了细纱的窗户里透出暖黄的光。
池塘的石壁上有了些撞击的动静,姜照一的目光再度落在水面,便见里头不知道什么时候浮起来一条鱼,形状像蛙,长着白色的嘴,是传闻中的修辟鱼。
李闻寂手指间有淡色的流光飞出落在那鱼身上,刹那间,姜照一竟然听到它说人话了。
“李先生,李先生您还记得我不?”
它一开口就是一道苍老的声音,姜照一总觉得这声音有点熟悉,又看到它这副样子,她不由蹲下身,“您……是鹿吴山上的那个爷爷吗?”
“是我啊姑娘!”鱼嘴一张,他声音压得很低,却满是惊惶,“李先生,求你们救救我们吧……”
“爷爷,您不是精怪吗?怎么会在这儿?”姜照一小声问。
“我年纪太大了,喝厌冬香喝得太多,从鹿吴山回来之后就变回了原身,还没有等慢慢调理回来,我就被抓到这儿来了。”
他的声音里满是惊惧,还有点发抖,“这个老家伙每天晚上都要吃夜宵,普通寻常的飞禽走兽他一概不吃,不是吃我们这池子里的,就是他后院里那些抓来的灵兽,那可都是生吃啊……”
他活了两三百年了,还从来没见过这种可怕的凡人。
“……生吃?”
姜照一不由再度看向阶梯上的那扇门。
而李闻寂手指间淡色的气流散出去托起那修辟鱼,一阵烟雾突来,裹着那鱼身在顷刻间化作了一个老者。
“谢谢李先生……”老头激动得要跪,却被无形的气流阻挡。
“带着我的妻子找一个隐蔽的地方待着。”
李闻寂朝他抬了抬下巴。
“好好好……”老头连忙点头。
姜照一什么也没来得及跟李闻寂多说,就被那老头拽着上了屋顶,连着翻了好几面墙。
好似一阵强风吹开了阶梯上的那扇门,
在晦暗的灯火里,满嘴是血的老者抬头,迎着这忽来的一阵冷风,他眯起眼睛,望见门外一道颀长的身影。
“是谁?”
那才换了一身衣裳的中年女人正整理领口的盘扣,忽见木门大开,门外多了一道影子,便蹙眉喝道。
“冯欲仙,”
清冽的一道嗓音里带了些嘲笑的意味,“你真以为你吃了些异兽精怪,就能成仙?”
他走进门,
冯欲仙在屋里的灯光之下看见了他那张年轻的脸。
长满老年斑的手拿了旁边的帕子随意地擦了一把嘴上残留的血迹,但他一笑起来,满口还是殷红的血,“先生夜闯我冯家,想做什么?”
血腥味有点浓,李闻寂皱了一下眉,指节在鼻间略微挡了挡,或是瞥见他要往桌下摸的动作,一瞬之间,如刀刃般的气流瞬间折断了冯欲仙眼前的木案。
女人惊叫一声,要跑,却被如绳索一般的气流拖了回来,木门倏忽关上,女人仓皇回头,见那年轻男人仍站在原地。
她满脸惊惧,脖颈间竟慢慢有乌黑的血丝上涌。
门外的灯笼被这秋末的夜风吹得摇来晃去,院子的池塘里水波涌动。
而此时的姜照一已经被修辟鱼幻化的老头跳来跳去,躲来躲去的一番操作弄得脑袋嗡嗡。
“爷爷,我们就躲这儿不行吗?”
姜照一揉了揉太阳穴,一手抓着栏杆。
“我怎么感觉哪儿都不安全……”老头嘟嘟囔囔地回头,又神秘兮兮地对她说道,“你是没见过冯欲仙那个老变态生吃灵兽的样子,那是真的生吃啊,有一回就在院子里,还是吃的一个能化形的精怪,我当场就晕过去了。”
“他为什么要生□□怪和灵兽?”姜照一只是听着就觉得毛骨悚然。
“还能是为了什么?你们凡人,不都渴望长生吗?那老家伙靠着吃灵兽和精怪,现在已经一两百岁了,别看冯元水喊他喊的是爷爷,其实他该是冯元水的曾祖父了。”
“什么叫我们凡人都渴望长生……”
姜照一小声说,“您这是刻板印象,这是要不得的,老爷爷。”
“你的丈夫可不是个凡人,他的寿命是注定比你长久的,”老头说着,仿佛一副过来人的模样,他打量着眼前的这个小姑娘,叹了口气,“就算你现在感觉不到,以后也一定会怕的。”
“怕什么?”姜照一歪着头看他,没听明白。
老头也许也是个颇有些往事的老头,他站在廊上的阴影里,声音里莫名添了些被岁月浸透的沉重感:“怕时间太短,怕时间不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