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闻寂才于混沌中苏醒,信封尖锐的棱角抵在他的脸颊触动他的痛觉,他越发清醒了些,却发现自己竟被亮晶晶的糖果和一封又一封信件几乎淹没在了棺椁里。
他起身时许多糖果和信封顺势下落,在死寂幽暗的九重地狱里,寸寸磷火照着嶙峋扭曲如鬼面一般的石壁,他起身时许多糖果和信封顺势往下,从悬在半空的石棺下坠,落在湛蓝的镜水面,却始终漂浮于上,并未沾湿。
信纸鲜亮的色彩有别于这晦暗地底的每一寸颜色,他伸出僵硬的手指捏起一封随手拆掉,展开信纸:
“男朋友你怎么还没找到我!你好笨鸭!:)”
署名——姜照一。
这三个字,足足占了四行横格。
他这一睡经年,竟生生跨越了九百多年的岁月,庆历已成旧岁,人间天子皇权更迭湮灭,俨然成了陌生的世界。
昔日满天神佛不再,四十九重天阙尽丧,千万里灵脉枯竭,他用两年的时间来重新了解这个全新的世界,却发现唯一还保有神迹的地方,是蜀中。
雨水不断敲打着窗棂,这长夜里水雾弥漫,冷冷迎面,满是浸透花草的清香味,李闻寂的目光忽而从满桌幼稚的字迹移到自己的手指上。
朱红的戒指在幽微的光影里闪烁着凝润剔透的血色,他并不知道这祝融藤到底是什么时候长在他手腕的,可祝融藤出自蜀中,而祝融藤另一端的她,也在蜀中。
从1047年至今,蜀中竟成了世间唯一容留妖魔鬼怪却不生阴阳颠倒之祸端的福地。
而偏偏只有借助祝融藤,借助她,他才能够重新炼化自己近乎枯竭的灵力,重塑修为。
指腹状似不经意地轻触纸上的名字,沾染了雨水的湿润气,无边夜色更衬他眉目清淡,竟连一丝笑意也无。
如果结婚是她所愿,倒也省了他许多的麻烦。
不过只是一个凡人的一生,
是于他而言再短暂不过的寸许光阴,也并非是什么值得一提的东西。
这一场雨下到了早上七八点才将将收势,天色却还是阴沉沉的,朝阳被乌云包裹成沉闷的颜色,可雨后的天气却比晴日里要显得凉爽许多。
姜照一紧赶慢赶,还是没赶上广告公司的面试,乘电梯下了楼,她又往地铁站走。
这个时段地铁上人不算少,被挤在中间的姜照一眼下衔着两片青,明显昨晚没休息好,精神有些不济,听见下一站的提示音时她也不知道在想什么,恍惚间竟也随着人潮顺势而出。
觜参区雁西路。
她竟然又到这里来了。
要了一晚豌豆黄炸酱面,姜照一用纸巾擦过筷子,在小矮凳上坐下来,老板娘端来一个小瓷碟,里头是青红两色的辣椒圈,她没犹豫,直接将一碟辣椒圈全都倒进面里。
炸酱面里的黄豌豆分两种,一种炸得酥脆,另一种煮得软烂,拌在面里就是两种截然不同的口感,姜照一吃着面,还时不时地抬头望一望隔着水渠,斜对面的那家书店。
透过玻璃窗,她仍能看见那盏琉璃莲花灯散出的光,可昨天上午坐在窗边喝茶的人却不见踪影。
天气说变就变,阴云里再添绵绵的小雨,所幸面馆外撑着两把大伞,雨滴滴滴答答地打在伞上,是犹如碎玉落珠般的声响。
姜照一收回目光,又往嘴里喂了一口面,只是不经意地一抬头,却骤然愣住。
不知何时,他已经站在不远处。
烟灰色的衬衣显得他肌肤更加冷白,额前的碎发微湿,一手撑着一柄透明的雨伞,另一只手插在裤袋里。
四目相对的刹那,
他双眸微弯,朝她轻轻颔首。
姜照一端着碗,好像辣椒刺激舌尖的反应终于姗姗来迟,莫名的灼烧感蔓延至喉头,她反射性地拿起旁边的杯子,热水入口将灼烧感提到了一个新的高度,这下是真的被辣到了。
他的雨伞到了她的手里,耷拉着脑袋跟着他走过小石桥,姜照一偷偷地打量他的背影,竟然和这里的白雾微雨,烟柳画桥十分相宜。
在书店门口将雨伞收好,她才走进去,便听他说:“跟我来。”
姜照一跟着他走到后面,两级石阶底下便是四方的院子,三面接着短廊,竹编的帘子卷在廊下,晶莹的雨水时不时地从上面滴落。
雨伞被她收在店门口了,但这样的小雨也没什么好怕,姜照一跟着他走到对面的短廊里,又在门口换了双拖鞋。
栗色的木质地板看似厚重,米黄色的地毯上左侧是两张中式黑胡桃色木椅,中间还摆放着一个四四方方的小茶几,而右侧则是一张同色的罗汉榻,上铺着米色的软垫,还有两个圆枕。
中间一张扇形的茶几,茶几正前方又是一张罗汉榻,木质的墙面上横挂着一幅草书的《山鬼》。
灯笼柱里燃着一盏又一盏的烛火,整个房间里并不见一盏电灯。
姜照一见他走到右侧的罗汉榻后,绕过古董架再往里,推开那扇雕花木门,从嵌在里头的冰箱里拿了一瓶冰水出来。
“喝一点,嗓子会好受一些。”
李闻寂走到她面前,将水递给她。
她刚刚吃面被呛到,辣椒像把嗓子割过一遍似的,的确让她有点不太好受,她接过水,小声地说了声“谢谢”。
她才在椅子上坐下来,拧开冰盖喝了口水,却听坐在另一边的李闻寂忽然道:“你决定好了?”
又被水呛住,姜照一咳嗽了好一阵儿,脸都咳红了。
“不着急,”
将她的窘迫无措看在眼里,他仍是那样温文沉静,又添一丝清淡的笑意,“你也可以再多考虑些时间。”
姜照一有点狼狈地接了他递来的纸巾,正有些如坐针毡,却忽然看到对面靠窗的中式长条桌旁的木架上嵌着一个玻璃柜,剔透的玻璃里是色彩缤纷的糖果,一颗颗堆满了整个玻璃柜,好像收拢了所有彩虹的颜色的星星。
她愣了一下,随后又看向他,有些不确定地问:“那些……是我送给你的糖吗?”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