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长着浑圆鱼嘴的小丫头,此刻她正痴痴地望着那逐渐远去的卞城王,眼睛眨都不眨一下,那神情认真得仿佛要将对方的身影深深地刻入灵魂深处。只见她目不转睛,直到卞城王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前厅,再也看不见一丝踪迹,方才极其不满地猛地扭头看向我,气呼呼地说道:“你看你!你怎么能这样呢?居然把卞城王大人给气走了。我日夜期盼,好不容易才有这么一眼能瞧见他的机会,你就不能多留他一会儿吗?你知不知道,我等这一天等了多久,就盼着能多看他几眼,结果全被你给搅和了!”她那略带嗔怒的声音在这寂静的水域中格外清晰,带着满满的怨气。
此时的我,正懒洋洋地漂浮于水中央,佯装成一具浮尸,对她的抱怨丝毫未放在心上,依旧漫不经心地随口回道:“怎么?难道在你眼中我还比不上他?这里还有谁比我好看?”
“你?”鱼嘴姑娘瞪大了眼睛,斜着眼睛瞄向我,目光中尽是毫不掩饰的不屑,她提高了音量道:“你长得跟个姑娘似的,要不是我曾经见过你没穿衣服的样子,我肯定会以为你是女扮男装。我一个大姑娘家,自然是倾心于卞城王大人那般威武俊朗、气宇不凡的男儿,怎么可能会看上你这种让人分不清男女的家伙。你瞧瞧人家卞城王大人,那身姿,那气魄,岂是你能比的?”
“你说谁分不清男女?”我被她的话激怒,伸手用力揪着她的鱼尾,将她从水里倒提了出来,威胁道:“我可是堂堂正正的大好男儿,只是当下魂魄不全,无奈只能泡在这水里罢了。想当年,我也是在一方天地中威名赫赫,令人敬畏的存在!你小小鲤鱼精,竟这般不懂欣赏?”
“好好好你厉害!快放我下来,我真的要憋死了!求求你了,我知道错了!”她在我的手中手忙脚乱地拼命扑腾着,脸色涨得通红,急切地大声求饶。见她这般可怜又狼狈的模样,我这才心满意足地将她放下。
她一入水,便迅速一个甩尾,躲到了一堆繁茂的水草后面。过了好长一段时间,才又闷闷地开口说道:“就你这恶劣的性子,我真不敢相信卞城王大人会和你有什么关系。他那般正直善良,怎么会和你扯上联系?卞城王大人怎么可能会是你舅舅?”
“当然不是。难道你没听我提起过?我的母亲乃是瑶池仙女,自然不可能与他是姐妹关系。不过,只因他与我母亲曾是故交好友。而且在我不幸身死之时,多亏了他,不辞辛劳地用锁魂囊将我四散的魂魄一点一点搜集起来,又精心把我养护在这处水域,我这才得以留存魂魄成为鬼魂,要不然啊……恐怕连做鬼的机会都没有。我是有恩必报的人,叫他声舅舅,我也不算亏。”
我缓缓地浮在水面上,仰躺着望向幽冥界天空中那一轮如血般殷红的月亮,眼神逐渐变得迷离,思绪仿佛也被那月色牵引,飘向了遥远的过往。
“哼!你这么坏,肯定是生前做了太多的坏事,才会落得连鬼都差点做不成的下场。我要去修炼了,今天无论如何,我都要把这嘴练好。”鱼嘴姑娘说完,再次用力一甩尾,迅速游走了,只留下一道道水波荡漾开来。
只留下我一人依旧静静地躺在水面之上,任由那纷繁的思绪一点点地陷入深深的回忆之中,久久不能平静。
已是五十多年了……
光阴悠悠,流转不息,时间已过得足够久,我终能对前尘往事全然释怀。那时,我只觉痛不欲生,一心欲求以死解脱。我当时曾想过无数可能,却偏偏未曾料到那同心咒竟是真的能同生共死。至于其后那人将要承受何等苦痛,是否会与我一同赴死,我皆未能亲眼目睹。
后来,卞城王告诉我,那时,我身碎若粉尘,那人同心咒即时发作,周身功力修为刹那间消散,龚霖泷本欲凭此将我拼凑复原,怎奈我当时所为决绝至极,已经碎如残渣的我,即便他竭尽所能,以魔族之躯舍身相换,也无力回天。且因我的身死,他亦遭受重创,肉体崩毁破碎,魂魄消逝不见,就此杳无音讯。
当卞城王率领幽冥界众人冲杀而至时,只见龚霖泷跪于原地,于一片璀璨金光之中逐步碎裂,最终消失不见,难以寻觅,而我也不知所踪。其后,卞城王凭借锁魂囊,锁定魂魄所在,这才一点一点锁定我的魂魄碎片,将我带回来。然而,仅有我一人的魂魄尚存,那人之魂魄却踪迹全无。
可惜,我的魂魄尚不完全,卞城王只得把我安置于黄泉水中,借阴气滋养。历经二十个春秋,我才渐渐苏醒。再往后,卞城王说我再调养个五十年,或许便能离开黄泉。届时,是入轮回,还是做个孤魂野鬼于幽冥界效力做事,他皆能接受。
我未曾有何特别筹谋,就这样留于黄泉当个水鬼,倒也觉得逍遥惬意。黄泉之水,阴寒彻骨,却让我的心觅得了一方静谧之所。
卞城王屡屡问询于我,是否仍想去寻觅他的踪迹。而我,每一回皆斩钉截铁地回绝。曾经,因他的欺骗,对他的怨怼几近将我吞噬,那钻心之痛,仿似要把我的灵魂生生撕裂。然而此刻,时间过去了很久很久,往昔的仇怨皆已烟消云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