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中的太后和皇后,更是与民间的妇孺,没什么区别。
甚至可能,还要不如。
所以,章惇想了想,持芴出列,奏道:“奏知太后、皇后,臣曾听闻,元丰中日称僧圆寂后,官家曾命有司寻访善佛法、明梵文之西僧入京传法,主持译经、传经事,于是陕西转运司举自三藏法师求法处而来之西僧金总持应募,经有司考核,确实精通佛法,梵文造诣高深,官家于是诏封‘西天三藏法师’赐紫衣,命主持传法院……”
元丰改制,罢去了历代以来首相兼任‘译经润文使’带职的传统。
这使得,三省有司对译经事业的关注,大大下降。
除了章惇没事干,常常跑去传法院里,与那位番僧金总持谈佛外,三省两府重臣几乎没人将此事放在心里,一时间自然想不起来。
而章惇关注那位番僧,并不是他信佛。
恰恰相反,作为儒门弟子。
章惇对佛、老之事,素来敬而远之。
章惇结交金总持,是因为那個僧人,曾经在西贼境内多年,还受到过贼酋的重视。
而章惇,素来有志于兵事。
他这是未雨绸缪!在搜集和打探,西贼的军事、政事、国事细节。
高太后和向皇后听了都是大喜不已!
日称僧,是大宋名僧!
庆历七年,被仁庙迎入传法院,拜为‘西天译经三藏朝最大夫试鸿胪卿宣梵大师赐紫日称’。
从庆历至元丰,这位从三藏法师求法处,不远万里来到中土传法的高僧,就一直主持着传法院的译经之事,翻译的佛经,多达数十卷。
更曾出任大宋皇家寺庙开宝寺主持。
高太后和向皇后,前往开宝寺进香时,见过这位西方来的高僧。
确是宝相庄严,佛法精深。
如今,听章惇提起,东京城里,竟还有一位和日称僧一样,自三藏求法处来的高僧,不禁欢喜不已。
高太后和向皇后对视了一眼,然后道:“既如此,老身以为,如今开宝寺失火,或是寺中缺乏高僧以身作则,为众僧榜样的缘故!”
“列位髃臣,除此僧为开宝寺主持如何?”
三省两府的宰执和两位翰林学士听了,都是面面相觑。
蔡确心里面,也多少有些失望。
但,没有办法。
就和他总劝自己的妻子,不要去烧香,但总是劝不了一样。
面对信佛的太后、皇后,作为臣子,他除了服从,没有其他选择。
好在,至少,今天开了一个头。
三省两府及翰林学士,同朝两宫!
在大宋,最困难的,永远是开先例。
今日,他借着开宝寺大火,导致三省两府和翰林学士,都陷入恐慌的机会,开了这个先例,日后,再有事情就可以援引此例。
“臣等同奉旨意!”群臣拱手而拜之后,蔡确就趁机持芴出列,奏道:“臣斗胆请奏太后娘娘、皇后殿下:开宝寺被火之事,是否需要上禀官家?”
高太后和向皇后听了,对视一眼:此事没有上禀官家?
旋即她们醒悟了过来。
也对!
此事,若是禀了官家,就不需要到她们面前来了。
于是,高太后问道:“诸位髃臣,开宝寺被火一事,可有什么情弊在内?”
蔡确拱手拜道:“启奏太后娘娘、皇后殿下:昨夜四鼓,开宝寺贡院走水,虽经开封府都巡检、殿前司左军巡使等率部奋力扑救,至天明时,已扑灭大火!”
“然则,水火无情,贡院失火,不仅仅焚毁了贡院省试考卷,也焚死官吏数十人……”
“其中,承议郎翟曼、奉议郎陈方之、宣德郎马希孟、皆已确定葬身火场……”
“兹事体大,臣等不敢擅专……”
“如今,官家小恙在身,太医医官嘱托臣等:宜多进喜事,勿进忧烦,以安圣体……”
“臣等愚钝,不胜惶恐,伏乞太后娘娘、皇后殿下指挥!”
说完,蔡确就恭恭敬敬的俯首再拜。
群臣跟着俯首而拜:“臣等伏乞太后娘娘、皇后殿下指挥!”
在这一刹那,三省两府之中,不是没有人察觉到异样。
可,在从众情绪的裹胁下,他们也不得不捏着鼻子,跟着蔡确的节奏起舞。
高太后和向皇后,却是没有察觉到这一点异样的细节。
只有,在高太后和向皇后身边侍奉的张茂则,不经意的皱起了眉头,察觉到了异样。
但张茂则不敢插话,他甚至不敢出声!
宰执奏事,哪里有内臣说话的地方?
他要敢出声,明天就得卷铺盖出外了——乌鸦们会很高兴,用一个入内内侍省都知的尸体,来向世人证明他们的忠诚和清正!
高太后也保不住他,更不会保他。
因为,此乃祖制!
……
注:两宋的大寺庙,都会开有质库,最初是信众之间互帮互助的一个组织,然后就发展成了类似今天当铺加银行加风投的金融实体……
而北宋的僧人,花和尚多,不正经的和尚更多。
当然,这不能怪和尚。
因为北宋朝廷比和尚玩的还花。
和尚的度牒,在宋代,基本充当了今天支票、信用凭证的角色,一般朝廷遇到没钱的时候,就发一堆度牒下去给人当钱用,正常价码一张度牒卖个100-200贯轻轻松松。
所以,也就不要怪,假和尚满大街跑了。
注2:宋代高僧的象征,就是朝廷赐予的紫袍僧衣。
注3:日称僧,是印度高僧,在庆历年间来到北宋传法,熙宁、元丰都有日本僧人来到汴京求法,和日称僧碰过面。金总持则似乎应该是阿富汗来的,他先在西夏那边当了几年国师,然后他听说了宋朝在招募一位可以翻译梵文佛经的番僧后,果断跑路到了宋境(他自己说的)。
这个人历史上一直活到了南宋时期,在很多南宋士大夫笔记里,留过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