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百善怀有身孕,她又不是习惯与陌生人攀谈的热络性子,就专门挑了一段人迹比较稀少的小路走。
乌梅扶着傅百善在一处僻静的八角凉亭坐下,眼见此处风景独好就是有些风大,就低声道:“奴婢去前头取一件披风过来,乡君干脆就借口贪看花树,索性磋磨过这一两个时辰,等会就直接家去,省得有人阴阳怪气地说话!”
傅百善早不耐烦应付这些人前笑背后阴的妇人手段,闻言便轻轻点头笑道:“用不着大惊小怪的,我是怀了孩子又不是生了重病。再说吴老太医都说我身上的毒气已经祛除干净了,就是时常有些易乏罢了。你去吧,我忙里偷闲在此处小憩一会,说不得等我睡醒了宴席已经散了!”
乌梅左右看了一眼,见这座八角凉亭正好处在一处小湖的正中央,只有一道十余丈的曲廊与岸上相连。凉亭的花格门有斑竹青帘半垂,看得见岸上的行人,行人却看不清凉亭里的动静。便满意点头道:“乡君先支撑一会莫睡,等奴婢半刻钟,把家里带来的点心拿过来,你先垫垫肚子再睡!”
傅百善便笑着颔首道:“等你回来我再歇息,快去吧!”
说实在的在宴席上她看出有人心怀歹意,哪里还敢胡乱用东西。待到这个时候,肚子里老早就唱空城计了。她斜斜依靠在空无一人的凉亭栏椅上,看着凉亭下的水声潺潺,远处还有几支硕大茂密的荷叶没有枯败,几只锦鲤在人眼可见处蜿蜒游动,不一会便感到眼睛酸涩睡意袭来。
远远的,一个穿了缂丝蓝底五彩云蟒亲王服的身影急匆匆地往八角凉亭走来,一边低声呵斥道:“我在前面忙着陪那些老大人,靳氏有什么要紧的事非要这时候跟我说?真是妇人见识,一丁点鸡毛蒜皮的小事都像天要塌下来一般!”
一旁紧跟着的是秦王府大总管曹二格,闻言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水道:“奴才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刚才是靳王妃身边的刘嬷嬷悄悄过来找的奴才,一脸的惶急却吱吱呜呜地说不出什么来,只要您在别宫的凉亭里跟王妃说几句话。奴才怕是什么不得了的大事,这才……”
秦王一皱眉,伸手推开八角凉亭的百花落地花格门,一眼就望见了那个半趴在栏椅上沉睡的妇人。
那妇人身穿绛红缂丝衣衫,半垂在地上的裙褶被亭外的微风轻轻吹拂。一张小脸一半伏在手掌下一般露在外面。斑竹青帘遮住了大部分的阳光,妇人的呼吸缓慢而而微长,远远听着像是叹气一般。秦王心中一紧,心底却是一百个清楚这妇人在此处的时机实在不妥。
他站在厚厚的地毡上,迟疑片刻后竟不知道脚步是往里走还是往外走。听说这妇人成亲后生有一女,肚子里又怀了第二个。也不知道她的家人她的丈夫是如何照顾,竟然看着比旧日里要清减疲倦许多。似乎没有了那种让人炫目的飞扬光彩,却多了一些温柔恬淡之意。
就像被无形的线索远远牵袢住的傀儡,秦王小心地伸出右手。
却又不敢真的触摸,只是在傅百善柔细的脸庞上游弋,指尖微微扫过长眉鼻尖,在那片菱形的嘴唇边上停留了几息,细细感受那一丝若有若无的温暖。绛色底缂丝四品乡君服饰是江南绣娘的手艺,衣上的喜鹊立于海水江水纹之上,其背上的羽毛是用捻毛缂织,颜色浓丽平整细致。
曹二格束手束脚挨着墙边站着,心头却在暗暗叫苦。他一踏进这屋子就觉得有些不对劲,果然没有看到王妃,却看到了傅百善。靳王妃虽然性格沉静,但是身边无论何时都围了一群丫头婆子。这无关为人,而是一品王妃出行必须有的仪仗。
哪里不对劲呢?曹二格脑子里飞快地转着,他从小就长在人人都是人精子的宫城,又是百伶百俐的心肠,又何尝不知道自家主子对这位傅乡君总有一丝得不到手的不甘。眼见这位昏睡在这里,心里只怕不知道怎样悸动呢!
昏睡?
曹二格打了一个激灵,别人他不知道,这位傅乡君的手段他是晓得的,怎么会不带一个丫头平白无故地昏睡在这处八角凉亭里。他向来是无比细心的人,立时拿了眼睛四处逡巡,果然在一处山雀月季紫檀插屏后发现了一只小小的香炉。
曹二格轻唤了一声“王爷”,秦王才从心神动摇之际猛地惊醒过来,转头就看见他手里举着一段已经燃烧殆尽的熏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