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二格一惊,心头立时打起小鼓,暗暗回想这段时日以来有无对裴青不敬的地方。要是裴青真是皇帝安插的人,那他可是有密折直达圣听的权力。十几年前他还是个小内侍,虽然岁数尚小但也开始记事了。那位帝王的雷霆一怒,宫里宫外多少人的身家性命化为尘埃。
应旭看见他一提父皇二字,就立马变成那副鹌鹑一般的老实模样,着实令人好气。笑着踹了他一脚,心里却也不无羡慕,什么时候自己也能成为象父皇那样威势赫赫的人物?父皇将自己放在边关百般锤炼,另一方面却又纵容三弟晋王的势力在京中坐大,到底是为什么?
父皇,您心中到底属意于谁呢?
登州府的鼓楼大街,镇守太监徐琨微眯了眼睛看着手中的纸条,半响才嗤笑了一声道:“这么说来咱们这位秦王殿下竟然想招揽裴青,他难道不知道这个人差一点就娶了那位傅姑娘?要不是因为傅满仓失踪,说不定两人早就洞房花烛夜了!”
徐大躬着身子道:“裴青知不知道这件事还是两说,但是秦王殿下显然是不知情的!”
徐琨脸上的笑意越来越深,他一直颇为自得自己消息的灵通,就摩挲着光滑的下巴笑道:“真是有意思,前次你们奉徐玉芝的命令去截杀傅百善,结果行事不慎露了痕迹,让这个裴青顺藤摸瓜追寻了过来。那可是个人精子,绝对不能让他到处给咱们惹事。”
微微晃动的灯光下,养尊处优的守备太监眯起眼睛,“若不是我当机立断为你们扫清了首尾,兴许就让这小子成了事。只是情急之下,用了魏勉这个好不容易存下的人情实在有些可惜。罢了,少不得老人家我亲自出面,将他好好地收拾一番远远地打发了。省得给秦王殿下添堵,只是不知道秦王殿下日后记不记得我的好处呢?”
装饰豪奢的屋子里回响起徐琨怪异且得意的桀桀笑声,徐大自然知道这是主子的自言自语,是不需要他这个当奴才的说话的。于是在一边老实站着,只是腰身躬得更低了。
裴青好容易得了半天的休沐,心里又实在是担心傅百善的近况,连忙趁隙换了便装骑马出了青州大营。此时已经过午,天际挂着的太阳却感受不到一点热乎劲。他紧了紧身上的夹棉袍子,心头却是热乎乎的。说来跟珍哥已经有一个月未见了,也不知道这丫头缓过劲来没有?顾嬷嬷是从小看着她长大的人,说没就没了,珍哥又重情义,只怕心头难受至极。
事情出来后,裴青亲自去探查那具遗留下来的凶手尸身。
裴青一向是胆大心细之人,再说那死去的凶手生前也没想到会被人杀了,身上的衣物都留存着。这一探查,果真就发觉了几处让人起疑的地方。正待往下细查之时,青州卫指挥使魏勉让他即刻前往鳌山卫,负责来年东南海防的火炮布置。这是今年最紧要的公事,只是以往这类事情都是魏勉亲自去,这回的差事却是推在他的头上。裴青不好推辞,只得将刚刚查到的线索封存,等从鳌山卫回来后再说。
东南沿海地势复杂,其火炮布置点要考虑到山势、风向、射程、命中率,林林总总不一而足。饶是裴青这般经年浸泡在军营里的人,也在心中暗暗叫苦。几乎每一个布置点都要亲自去采选和丈量,选好位置之后还要甄选人员施工,忙得简直是一塌糊涂。每日一回军营累得倒头就睡,整个人变得又黑又瘦,只怕珍哥看到了要落一场好埋怨。
心中正在忐忑的裴青甜蜜蜜地想着,迎头就被两个青衣人拦下,说有家主求见。
裴青一皱眉正想调转马头不予理会,就眼尖地瞧见两个青衣人脚下俱都穿了一双厚底翘头的鹿皮靴子,心头便不自觉地咯噔了一下。故意沉吟了一下才悄然提高警惕,跟着两人进了一处茶窠子。很显然这处简陋的所在早已清理过,靠里的一张桌子只独独坐了一个面相白胖的老者。看见人进来,有些矜持地拱了一下手道:“裴千户贵人事忙,我等了老半天才等到你出来呢!”
这人一副乡间富家翁的姿态,说话时却有一种不经意的阴柔做派。裴青心头一紧,已然明白眼前这人大致的身份。那人眼睛何等厉害,立刻咯咯地笑了出来,“裴千户想来老半天才认出咱家是谁,可咱家可是一眼就认出了裴千户。当年大人在京中也是系出名门世家,怎么就落到了如此艰难的境地?要是让你的父亲看到了你如今的处境,只怕要心疼后悔得紧呢!”
裴青眼神一阵急缩,一时间连后背都生了冷汗,右手也不自觉地触到了腰间的雁翎刀。
来人于是更加满意,嘿嘿笑道:“千户不必焦急,咱家此次前来只有一事相求。唉,咱们做太监的老了不想别的,就想谋个太平的地方养老。秦王殿下往日里对我有大恩,我寻思着受了人家的恩惠总得回报一二,就想起了昔年的一件往事。京城宣平侯赵江源宠妾灭妻,还将嫡出长子亲自勾除出宗谱,这件事虽然有些让人诟病,但是那位嫡出长子也不知道现今怎么样了呢?”
裴青食指在杯弦上移动,垂下眼睫缓缓道:“徐公公特意出了登州守备府,大概不是真心想问这句话的吧!”
徐琨颇有些惊异这人竟让这么快就镇定下来,心里却更加下定决心不能让此人出头。便大大方方地说出此行目的,“秦王殿下对我有大恩,眼下又对我礼遇有加,所以他的不痛快就是我的不痛快,当奴才的自然要为主子分忧。我不巧刚听说了一件事,殿下想纳青州高柳傅家的二房长女傅百善为侧妃,我这个小喽罗少不得要来探探路了!”
裴青感到一阵好笑,敢情人家正主还没着急,这位徐太监就开始上火添柴了,便冷笑道:“秦王殿下英明神武宽宏大度,想来也做不出强抢的举措。公公不妨前去告知殿下,就说他看中的傅姑娘是裴某未过门的妻室,看看殿下会怎么答复你?”
徐琨白胖的脸颊上肌肉有一丝颤动,有些皮笑肉不笑地微微俯下身子道:“我又何须到殿下面前直陈此事,只要到高柳镇求见傅氏一族的家长,告诉他们视作荣光是二房未来女婿青州左卫裴青裴千户,其实是个被生父亲自逐出宗族的弃子,是个连真正户籍都没有的黑户,是个连乞丐都不如的浪人。你说,有哪一户人家愿意有这样不堪出身的女婿出来丢人现眼?”
裴青猛地一抬头,一贯镇定自若的眼神里再也掩饰不住震怒。
徐琨却看得哈哈大笑,故意语重心长地道:“千户虽然能干可还是嫩了一点,你纵然不为自己考虑,也得为人家傅姑娘考虑。咱家也是为你好,先把这层纸给捅穿了,总比日后受人指点来得要好。想想看,傅姑娘成了秦王府的侧妃,身份高贵不说连带高柳傅氏一族都有荣光。可是跟了你有什么,事情爆开后你连名字都是假的,连身份籍贯都是假的,即便上头有人护着兴许连官身都要丢掉。人家百姓才不会管你是不是受了冤屈,因为你就是个如假包换的忤逆之人!”
外面的天色已然昏暗,茶窠里的事物开始变得模糊。裴青盯着桌几上的一块污脏,脑子里浑浑噩噩地却是什么也想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