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中小鹿乱撞,娜丽亚连忙转身奔回房中,找出最满意的衣服换上,又匆匆梳洗一番。对着镜中娇艳妩媚的丽人满意一笑,这才袅袅娜娜向着苍落尘所在之处行去。
塔卡村落地处偏僻,民风豪放。一旦女子年满十四,便可以自由追求心仪之人。若是双方有意,便共宿一起。合则聚,不合则散,贞操之类,并不看重。所以,这里成为商队的天堂,不少商人对这里的异域风情赞不绝口。
娜丽亚则是这塔卡村落村长之女,无论身份地位,还是容貌气质,在这个小小村庄都是出类拔萃,早有年纪相仿的男子争相示爱。
可惜,这娜丽亚眼高于顶,对这些愣头青一个都看不入眼。她的视线,停留在那些熙来攘往、见过世面的商队上。能配上她的男人,必须是顶天立地的英雄豪杰。
所以,尽管早已满了十四,她却并未如同村里其他少女那般与人同居,或是随便勾搭上一只商队,用身子换一些香精、丝绸之类的贵重物品。她在等,等着可以与她匹配的男子出现。
日复一日,转眼间娜丽亚已经十七八岁年纪,却依然没有遇到如想象般出色的男人,火热的心一点一点冰冷,她已经渐渐放弃了希望。
是呀,俊逸桀骜、英雄盖世的男子本就少见,又怎么会来到这个偏僻的村落?若再因此蹉跎下去,只怕大好年华就要这样随风而逝了。
所以,今年年初,娜丽亚便暗自立誓,若是今年再遇不到心仪之人,便随商队离开这里,去看看外面的大千世界。
眼看一年即将过去,希望渐渐成为绝望之时,竟然真有这样一个冷漠淡然、俊美如神的男子出现了。这一定是上天可怜她的诚心,赐给她的。
这样的天赐良机,自然不可错过。
边走边想,考虑该如何才能与那个看起来冷若冰霜的男人搭上话。终于到了,却惊闻他已经离去。来去如风,迅捷干脆。
颓然坐在地上,娜丽亚忍不住失声痛哭。本想留给他一个好印象,哪知道只是这点工夫,便与他失之交臂。掩面奔回房中,趴在床上哭得昏天黑地。
本以为再也遇不到他,哪知道不到一个时辰,外面突然嘈杂起来。她心中烦躁,本想起身呵斥两句,哪知道一出房门,竟然看到那个玄装男子又复返而归了。
娜丽亚连忙拭去泪痕,扭着纤腰笑着迎了上去。谁知他竟然看也不看她一眼,从她身边大步而过。怀中,抱着一个绒毯包裹的身影,虽然看不到容貌,但是纤细的身形可以猜到,应该是一个女子。
娜丽亚大惊,想要追上前去看个究竟,却被随后而来的亲卫营将士推到一边。
"爹,这是怎么回事?他怎么会住到咱们家?"回身拉住正忙前忙后张罗的村长,娜丽亚连声追问。
"哈哈,这是运气啊。"村长抱着怀里的金子,乐得合不拢嘴。虽然时常有商队借宿,但是出手这般大方的,他还是第一次遇到。只是,这些人一看就不是寻常人物,尤其是那个玄衣劲装的男子,只要靠近,就会令人不由自主胆战心惊。
看看财迷心窍、什么都问不出来的爹爹,娜丽亚恨恨跺脚,眼角余光看到刚刚准备好的茶水、干果。
"爹,我把这个给他送进去。"说完,不等村长答话,娜丽亚端起托盘,便向房中走去。
负责警戒的亲卫营侍卫见娜丽亚手捧托盘,知道她是这家主人,所以稍作检查,便放行让她进去。
款款走到门外,娜丽亚将托盘放到一旁的石台上,伸手将略微散乱的鬓发收拢,她正欲推门而入,突然听到里面传来苍落尘沙哑低沉的声音。
那样温柔、充满自责的声音,让娜丽亚大感好奇。想不到这个看起来冷漠疏离的男人,说起话来竟如此柔情万千。
当下站住脚步,透过门上缝隙悄悄观察,想看看这个神秘的男子,藏在冰冷面具之后的真面目,到底如何。
"……阿房,不要忘记你允诺我的事,一定要好好活着。我好不容易找到你,我们的幸福,还没有开始。我知道这段日子,你吓坏了,也累坏了。你一定很想好好休息。可是,你至少先睁眼看看我,告诉我你没事了,然后再睡,好不好?"听到这里,娜丽亚多少明白了一点。原来,这个男子风尘仆仆跑到这里,就是找到为了这个叫阿房的女人。可是,到底什么样的女人,能令他如此着迷,如此痴情?
想到这里,娜丽亚除去嫉妒,还有几分好奇。想要看看那女人的长相,却被苍落尘挡得严严实实的。
正思谋间,突然身后传来低喝:"你在这里鬼鬼祟祟做什么?"娜丽亚一惊,托盘失手坠地,噼里啪啦响成一片,干果滚落一地,茶壶和茶杯也成了碎片。
门扉应声而开,苍落尘脸色阴沉地出现在门口:"怎么回事?"娜丽亚身后刚才出声的侍卫连忙单膝跪下:"主子,这女子在门外鬼鬼祟祟,不知想做什么。"娜丽亚急忙跪下,匍匐在苍落尘脚边,连忙解释:"我是这家的女儿,特意来为你送茶点果品,并无恶意。"这个让她春心萌动的男人,近在咫尺,可是她却没有勇气抬头与他对视。离得近了,越发可以感觉到他身上的彻骨寒意,仿佛刚才听到的那些低语轻喃都是幻觉。这样冷酷的男人,怎么会发出那样温柔的语调?
眼睛扫过地上的狼藉,苍落尘再也不看跪在地上的娜丽亚,冷声对亲卫营侍卫道:"让那个军医动作快点。"说完转身回房,隔着门丢下一句:"没有叫你,不许再来。"随后语气一转,继续柔声呼唤昏迷中的阿房。变化之快,判若两人。
呆呆地站起身来,娜丽亚无比失落和挫败。一直生活在热情的奉迎和男人的追捧中,她很清楚自己的魅力,更为此而自豪。那些往来的商队都是在各大都城穿梭往来,各色美女不知见过多少。即使如此,见到她以后,依然目瞪口呆,垂涎三尺。
谁知道,今日特意盛装打扮,想要引起他的注意,却被视如敝履,正眼也不看一眼。如此天差地别,怎能不让她失落沮丧?
不过,这娜丽亚也有一种倔犟脾气。你越是不理我,我越要引起你的注意。正盘算间,只见一个人影快步而来,正是那倒霉的秦国军医。
心中忽然有了主意,娜丽亚顾不得裙上粘着的茶水泥土,随意坐在路边,等着军医出来。
军医端着刚刚熬制的汤药和药膏,匆匆行至苍落尘房门外,早有亲卫营挑起门帘,让他进去。
将汤药和药膏的使用方法讲了一遍,军医识趣地退出。
端起汤药,苍落尘毫不犹豫以口相喂。随后依照军医所说,解开绒毯,露出阿房凝脂般的身子。
淡青色的肌肤,依然残留着粉红色的药膏。与肩上的齿痕一起,散发着暧昧的色彩。
将药膏在掌心焐热,将嬴政留下的痕迹层层覆盖。冰冷的身子在苍落尘的掌下安静地躺着,美丽如画。
"阿房,阿房!"将绒毯重新裹好,苍落尘拥着阿房,心痛难当。虽然发誓要好好保护她,可是每次寻回,她都是如此饱受折磨,命悬一线。
那个齿痕,印在她的肩上,却撕扯着他的心。想必那一刻,她一定很害怕,很无助。那一刻,她一定在呼喊他的名字,渴望他来救她。
"对不起,对不起,阿房,在你最危险的时候,我却不在身边。你生气了吧?不会,你那么温柔,怎么会和我生气?还记得你说过的话吗?你说要一辈子熬汤给我喝,陪着我策马驰骋,看日出日落,看四季更迭。……"早已语无伦次,却依然锲而不舍。就这样说着念着,一个时辰又一个时辰,从白昼到黑夜,从日出到日落。
不知不觉,又是一日过去,新月如钩,爬上中天。
房中未燃蜡烛,一片漆黑中,深情低语仍在继续。苍落尘的嗓子粗粝沙哑,仿佛就要磨出血来。
苍落尘生就内敛淡漠,这两日说过的话,大概比他十几年说过的还多。嗓子早已疼痛难忍,他却依然用最深情、最温柔的语调讲述着藏在他心中的点点滴滴。无论是水家村中的两小无猜,还是六年远隔的相思。从相知到相守,从相聚到离别。甜蜜苦涩,幸福痛苦,从苍落尘口中一一道来,在这样的场景中,令人闻之心碎。
"主子,一个时辰已到。"门外的侍卫尽职提醒。
"嗯。"苍落尘淡淡应声,起身将蜡烛点燃,向另一侧的圆桌走去。
上面,并排摆着两个托盘。其中之一,是之前侍卫送进来的饭菜,丝毫未动,早已凉透了。
苍落尘不理,径直将手伸向另一个托盘,上面,是军医调配的药膏。这一日一夜,已经用了六七瓶,却未见什么效果。
这里又极为偏僻,派出去到附近村落寻找大夫的侍卫至今未归,更不用提齐国的御医了,恐怕最快也得五日工夫才能到此。
军医的脸色,越来越惨白难看,他已经彻底放弃了活下去的希望。每次来送药,也不似先前那样诚惶诚恐,而是麻木呆滞,宛如行尸走肉。
拿起药膏回到床边坐下,照旧涂抹一遍。手指抚过那依旧冰冷淡青的肌肤,苍落尘漆黑的眸中,水雾泛起,盘旋几圈,终未落下。
不能哭,哭了,便意味着放弃希望!
将绒毯裹紧,苍落尘起身将剩余的药膏放回桌上。再回头时,眼角猛然闪过一丝晶亮。
血丝密布的鹰眸蓦然圆睁,转瞬回到床边,将视线停留在那清亮的痕迹上。只见阿房脸上,不知何时出现一道半干的水痕,沿着她的脸颊,划出完美的弧度。
这是……泪痕?
仿佛为了证明,又是一颗珠泪在阿房眼角凝结,顺着方才那道痕迹滚落。随即一颗接着一颗,如断线珠子,越来越多,枕上,很快氲成一片。
这,不是幻觉吧?
颤抖着伸出手去,苍落尘从未如此刻这样犹豫不决。如果这一切都是幻觉,那他再也无法承受这样的大喜大悲。
手指,很快触到了她的脸颊。潮湿,温热。这不是幻觉!阿房她真的在流泪!
沾着她眼泪的手指,顺势滑到颈间,抚上她的脉搏。虽然肌肤依旧冰冷,但是,明显可以感觉到,她的脉搏,比先前明显有力了许多。
"快!叫那个军医来!"苍落尘一边大吼,一边将阿房抱起,语气狂喜,"阿房!阿房!"然而,无论苍落尘如何呼唤,她却始终没有睁开眼睛,只是泪水滑落得更加频繁。
军医气喘吁吁,闯进房来,他顾不得行礼客套,连忙奔至床边。
见苍落尘早已将阿房手腕露出,急忙伸手把脉。片刻,喜上眉梢。哈哈哈!他的命保住了!
"苍将军,大喜,大喜呀!"军医一扫这几日的垂头丧气,半死不活,连声向苍落尘道喜,"这位姑娘终是挺过来了,现在已无大碍!"闻言,苍落尘亦忍不住身子一震。虽然始终相信阿房不会忍心留他一人在世间孤独,但是真的听到这个喜讯,他依然有如身在梦中。
"既然无碍,那她为何还不醒来,却只是泪流不止?"苍落尘不放心地追问。
"这位姑娘所中寒毒甚深,能挺过来已属不易。此刻神智尚未完全恢复,之所以泪流不止,乃是因为听到苍将军的殷殷呼唤,心有所感而不自禁的反应。只需再稍等片刻,待她神智恢复,自然会清醒过来。我这就去熬制些安神醒脑之药,以助她尽快恢复。"见阿房终于从鬼门关上走了回来,军医立刻有了精神。向苍落尘施礼告退以后,立刻一溜烟跑去熬药。
抱着阿房的手,止不住地颤抖。向来冷静淡漠的苍落尘,此刻亦是无法控制激动的情绪。他的阿房,终于平安无事了。压抑已久的泪,终于夺眶而出。滴滴坠下,与阿房脸上的泪痕交织相溶。
"落尘哥哥,你……哭了?"虚弱无力的声音幽幽响起,虽然低不可闻,但是听在苍落尘耳里,不啻惊雷。
低头对上阿房的眼,那双紧闭的明润水眸不知何时已经睁开,目光迷茫,带着难以置信。
"是,我哭了。"拥住阿房的手臂更加有力,失而复得的狂喜之情让他难以自持。
"这是哪儿?我不是做梦吧?"伸手想要拭去苍落尘眼角残余的泪痕,动了一下,却发现身子被束缚,手臂裹在毯中,一动也不能动。
"别急,先喝点水,我慢慢告诉你。"听着阿房沙哑的嗓音,苍落尘心疼至极,浑然忘了自己的嗓子更加干渴,他起身走到桌边,却发现壶中的水早已冰凉。
门外值守的亲卫营侍卫听到房中声音,神色间也难掩喜悦。主子对阿房姑娘的情意,他们再清楚不过。若是这次阿房姑娘有什么万一,还不知他们痴心专情的主子会变成什么样子。更何况,对于这个温柔善良的女子,他们也是既怜惜又尊敬。如今得知她平安无事,自然也很欣喜。
听到苍落尘找水,早有伶俐的侍卫提过一壶热水送了进去,随即向后退出十余步,将隐秘的空间留给二人。
阿房此刻,神智渐渐清醒。由苍落尘扶着喝了几口水后,忽然察觉自己绒毯包裹下的身躯未着寸缕,脸上顿时绯红一片,低垂着眼,不敢再看苍落尘。
了然一笑,苍落尘伸手拿过一套里衣。这是向路过此地的商队买的,质量还算上乘,贴身保暖,轻软舒适。
伸手揭开阿房身上绒毯,苍落尘便准备帮她穿上。
"落尘哥哥,我自己来就好。"阿房急忙拒绝,脸上红晕更浓。苍落尘帮她穿衣,单是想想,就已经羞得脸似火烧了。
急忙使劲,她想要从毯子中挣出手臂,却发现全身僵硬,连半点力气都使不上。
苍落尘淡淡笑着,手中动作不停。阿房的羞涩尽入眼底,化作他宠溺的笑意。
"阿房,别动。你刚刚醒来,身子还娇弱。若是动作慢了,再受寒就不好了。"若是让她自己穿,恐怕得花半个时辰才能穿上。
看苍落尘语气坚决,目光坦荡,阿房只得顺从,任由他把绒毯打开,将里衣穿在她身上。
等到苍落尘将最后一根带子系好的时候,阿房的脸已经快要烧起来了。
"好了。"苍落尘为阿房盖上棉被,轻抚着她的秀发,轻笑道,"再睡一会吧,我在这里陪着你。""嗯。"乖巧点头,阿房闭上眼睛,想了想,忽然又睁开,"落尘哥哥,你……和我一起睡好不好?"说完这句,立刻将头埋在被子里,不好意思露出来。
听到这话,苍落尘微微一怔,随即露出温暖的笑容。他的阿房,就是这般体贴、善解人意。定是看到他眼中的血丝和疲惫的神情,知道他一定不肯离开她的身边,所以才这么说。
脱去外衣,苍落尘躺在床边,伸手将阿房搂在怀中,让她枕在自己臂上。
不发一语,聆听着对方的心跳。无言的沉默,胜似千言万语。
她身上的幽香在他鼻间萦绕,他坚实的胸膛给了她无尽的温暖。两个饱受相思之苦、离别之痛的有情人儿,在彼此的温暖和呵护下,沉沉睡去。
呜咽的寒风渐渐失了力道,有气无力地喘息,这个漫长的冬季即将过去。
苍落尘与阿房二人相拥而眠,好梦正酣,大漠黄沙之中却有一人寂寥难眠。
那日,嬴政说完话后,便头也不回策马而去,许久之后才减下速度,驻马回望。
就是这个方向,那个悄无声息侵入他世界的女子,就是从这个方向离开的。黄沙漫漫,看不到她的踪影,心中的一处,因为她的离开,空了。
向来孑然一身,习惯并且享受着寂寞的他,从未想到有一天,这种寂寞,让他如此难以忍受。
她的身影还在眼前晃动,她的声音还在耳边响起。可是,她的人,此刻却在另一个男人的怀抱,生死难料,前途未卜。
是他亲手伤了她,又亲手把她送还苍落尘。看到苍落尘将她拥入怀中的那一刻,他几乎克制不住自己的感情。若再不离去,只怕下一秒,他便会出手拦阻,即使与苍落尘一战,也要将她夺回。纵然是死,也要让她死在自己怀里。
幸而,理智最终战胜情感。毕竟,在苍落尘身边,她还有一线生机,待她痊愈,再找机会夺回就是。即使那时,她已是他的人,也无所谓。
不再看,不再想,挥鞭策马,向营地疾驰。
双腿,沉重似铅,一步一步挪入帐中,随即颓然倒在榻上。她那夜穿的衣服,依旧零散丢在地上,衣服上淋的水,早已干透。
枕边,还残留着她的味道,淡淡地萦绕着,将他越缠越紧。
一切都没有变化,只是,少了她。
嬴政闭上眼睛,伸出手去,觅着她的味道,想象她依然静静地躺在身边。
可是,想象毕竟是想象,伸出的手最终空虚地落在榻上。指尖,抚到一抹冰凉,睁眼看时,原来是一块羊脂玉雕就的缠颈鸿鹄。
这个玉佩,嬴政自然认得。原本是戴在阿房颈间,被她视若珍宝,时时抚摸,片刻不离。
那夜阿房昏迷,为了让她可以舒服一些,嬴政为她除去衣衫之时,顺手将这玉佩摘下,放在枕边。
睹物思人,玉佩犹在,伊人却无。
将玉佩收入怀中,嬴政猛然起身,喝道:"拔营,回国!"无论阿房是生是死,他与苍落尘之间的战争都在所难免。既然如此,那便应该早作打算。他看中的东西,无论是财富,还是江山,都一定会得偿所愿。女人,自然也不例外。
只要她活着,终有一天,他定然会将她夺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