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想忍,我这人可怕疼。”
“疼一下也好,疼一下便长记性,以后便不会再偷听旁人说话。”
封瀛说到这里话头一顿,突然有点怀疑阮筝方才到底有没有听到他与林昭的谈话。若是听到了,她必然会知道自己是谁。但看她方才对自己的反应,似乎并未知道真相。
果然阮筝很快便答道:“哪里偷听了,不过看了一眼罢了。离得这般远我什么也听不到,若不是想听听你们说什么,也不会探出头来被你发现,还被你拿金葫芦打。”
一提到林昭,阮筝又想起件事儿来,一时间有些好奇便悄悄问对方:“你方才与林姑娘说什么了,是不是说你家王爷的事情了?”
“何以见得?”
“难不成你不知道林姑娘与你家王爷定过亲之事?”
封瀛主动忽略了“你家王爷”四个字,直接将自己代入。他点头道:“我知道。”
“我猜你也必然知道,毕竟这在京城也不是什么秘密。那你知道你家王爷对林姑娘是什么意思吗?”
封瀛没答这个问题,反倒问起了另一个:“那你觉得王爷该对她有什么态度,这桩婚事合适吗?”
阮筝心想我又没见过你家王爷,哪里知道合不合适了。
“单看王爷与林姑娘的家世,那定是天作之合绝世好姻缘一桩,不过……”
阮筝突然想到梦里慎亲王死了两个老婆之事,到嘴的话便又咽了下去。不管林昭是个怎样的姑娘,好也罢坏也罢,哪怕前脚扯了丫鬟的耳坠后脚便在人前扮贤良,但她毕竟罪不至死。
让她嫁给慎亲王,新婚之夜便香消玉殒,想想也怪可惜的。
于是她又改口道,“我觉得不大好。”
“哪里不好?”
“说、说不上来,大约是林姑娘太温柔,王爷太、太……英武了吧。”
这个借口寻得实在有些烂。自古美人配英雄,柔情女子配英勇男子是再合适不过了,她却说两人不合适,也不知道身边的男人听了会有何想法。
是不是觉得自己满嘴胡诌轻信不得。
阮筝抬头去看,却发现灯笼被他提得极低,根本照不到脸,于是只能作罢。而她低头的一瞬间,身边男人平直的唇角却不自觉地上扬了几分,露出一个满意的笑来。
她觉得自己与林昭不相配,很好,他也这么觉得。
两人渐行渐远,完全将还站在月亮门边的林昭忘了个一干二净。可怜林昭虽是看不清老榕树下发生了什么,却也知道那必定是一个妙龄女子。王爷扔下她去寻了那个女子,更气人的是最后竟扶着她相携而去。
一股怨气无处发泄,她立马转身从丫鬟手里将那金钗夺了过来,抬手就往她身上刺去。可怜小丫鬟刚被扯破了耳垂疼得直哭,这会儿又被金钗扎了好几下,却也只能强忍哭声,默默将眼泪咽了下去。
什么圣人般的女子,全都是骗人的鬼话。
阮筝被人一路扶着回了院子。
起初她还有些顾虑,边走边往四周探看,生怕被人撞见他俩。封瀛见状知她担心什么,便提起灯笼搁到嘴边,一下子吹灭了内里的烛火。
烛火一灭,周遭立马陷入了浓重的夜色中,阮筝一时不适应,几乎看不见任何事物。这下子她又有些急了,小声埋怨道:“你怎么把蜡烛吹了,这下要如何回去?”
“我带你回去。”
封瀛说罢搁在阮筝胳膊上的手微微一用力,将她往自己怀里带了带。阮筝那会儿脚踝疼得厉害,也顾不上矫情,在心里兀自默念了几遍“他是太监,他是内侍,他是公公”,便心安理得地任由他将自己带着往前方行去。
走出一段后她才好奇地小声问:“你这夜视的本事是不是在军中学的?”
封瀛点头,淡淡应了一声。
“那你从前在军中是不是吃了很多苦?”
“并没有。”
黑暗里,少女的笑声显得格外清脆。阮筝掩嘴轻笑:“怎么可能,我看话本中说男子打仗是再辛苦不过的事情,受伤也是家长便饭。”
封瀛也勾起唇:“你这看的什么话本?话本不都是才子佳人的故事,怎还有行军打仗?”
他说得对,大多数话本确实都是风花雪月之事,落魄公子邂逅千金小姐,历经艰难终在一起。抑或是富家公子相中农家少女,齐力反抗家族阻挠终成眷属。
“……但偶尔也有不一样的。我先前看的那一本便是,男子行武出身,本是考中的武状元,但因人陷害家道中落,他便去做了个军中小兵。临行前与青梅竹马的姑娘约定三年后便回来娶她。后来过了十年他才回乡,彼时他已成了人人敬畏的大将军,姑娘却还依旧苦等着他。那书中便写了,他十年间战场厮杀,姑娘替他宽衣时发现他身上多处刀伤,伤疤狰狞可怖。”
黑暗里,封瀛一时间没有回答。过了片刻后才又道:“所以那书上还写了他伤在何处?”
“嗯,写得颇为详细。每写一处姑娘便哭几场,看得人怪心疼……”
阮筝说着说着,声音突然低了下去。她猛地意识到对方问这个问题的真实意图,一下子便羞红了脸。
没错,那书上确实详细描述了男子的伤处,也把男人脱衣后身上的各处写了个七七八八。她还没告诉眼前这个男人,这男人下半身也有伤,那作者描写得那叫一个细致入微,看得她面红耳赤,好几次都觉得那书烫得灼人,偏偏扔掉后又有些不舍,过了片刻又忍不住拿起来细读。
那书中还有些更为露骨的描写,可这些她都不能向对方言明,于是只能默默地脸红一阵儿。眼看前方终于出现了一丝亮光,门前正踮脚探头张望的就是她身边的青黛,便一把将身边的男人推开,自己瘸着腿快速朝青黛走了过去。
封瀛也未追上去,就这么站在暗处看着青黛过来扶阮筝的手,两人又说了点什么,便笑着并肩走进了院子,这才转身离开,身影很快就没入了夜色之中。
一直到他与阮筝都消失在了院门口,旁边树丛里才有人站起身来,紧张得四处张望。
杜仲一面拍着身上的杂草,一面琢磨着刚才看到的一切。大姑娘既然已经回来了,想来今晚也不会再出去。她便也转身往回走,紧赶慢赶地回屋向自家姑娘禀告去了。
阮茱这会儿吃了药眯了一会儿精神好了几分,咳嗽也没那么频繁,被人扶着正喝燕窝汤,见杜仲进来立马用眼神遣散了屋里其他奴仆,独留杜仲一个。
杜仲将门窗关紧后,便小声地将方才看到的一切告诉了阮茱。
“你可看清了,当真是被个男人扶回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