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瑟愣愣的看着这一幕,手里的发黄泛着馊味的馒头一瞬间变得香甜无比,掰下一块塞到嘴里,大口大口的嚼起来,好像一颗种子落到了心底,以肉眼看得见的速度生根,发芽,长出细白的根茎,舒展开绿油油的叶子,然后在最高的顶上开出一朵巨大的,灿烂的花,在骄阳下投下一大片绿荫,凉凉的扎根在心底,清凉无比。
吃过馒头,几个人头挨着头围成一圈躺在佛堂中央小憩,地上铺着厚厚的稻草,散发出一股潮腐味,正午**辣的太阳从参差不齐的瓦片缝中星星点点的投下来,锦瑟眯起眼睛,听那个叫小南的高瘦男孩给大家讲他这些年流浪所见的奇闻异事。
小南本名叫曾毅南,本来是天子脚下的一个商贾人家,可在他七岁那年,父亲不知怎地迷上了仕途,弃商从官,不顾母亲劝阻坚持入朝为官,并娶了当地有名望的富商庶女为妻,母亲一气之下带他回了江南的祖父家,可不久祖父仙逝,家中众多兄弟因为家产分配问题干戈相向,母亲也一病不起,郁郁而终,临终前嘱咐他回京都投奔父亲。
处理了母亲的后事,才七岁的他独自上京找父亲,历时两个月,到了京都后却听闻父亲仕途风生水起,家中已是妻妾成群,他心生怨恨,扭头便回了江南。
可江南的叔伯兄弟一听说他决意要和父亲断绝亲子关系,说什么也不肯收留他,心高气傲的小南便开始流浪,直到遇见小宝和这群相依为命的孩子。
说这些话的时候,小南语气里是掩饰不住的失落,很显然,他刚开始以为父亲会来江南找他,他一直都在等,可是日子一天天,一年年,一千四百多个黄昏破晓的轮回和切换,他也由七岁的懵懂孩子长成如今这个圆滑世故的少年,父亲的模样渐渐在他脑海淡去,他不再每天徘徊在进城的必经之路上,不再满怀希望的希冀着有一天能在那里看到父亲的身影,四年,时间抚平了心头的创伤,淡化了母亲含恨而死的阴影,却加深了对父亲的怨恨,如果不是因为他一意孤行,母亲不会郁郁而终,这个家就不会散,他也不会流浪街头食不果腹,这种念头,每受一次白眼,挨一次打,就加深一分,到如今,已经根深蒂固的刻在他的骨血里。
锦瑟嘴里叼着一根草茎,眯着眼睛看着房顶上趴在网上的蜘蛛,幽幽的问:“你为什么宁愿流浪也不回去呢?你父亲仕途有成,按理说日子过得很不错啊,比你在这里好过千倍万倍,回去京都,你就是官二代,富二代,到时候别说吃饱穿暖,就是穿金戴银都没问题。”
小南闭上眼睛,长长的呼出一口气:“我一想到娘亲下葬的时候就心寒,她到死的那一刻都还在希望可以见那个男人一面,我忘不了她临终时的眼神,渴望又绝望······我想成为人上人,最好能骑到那个男人头上,死死的压住他,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说这话的时候,小南眼里射出的光像是淬了毒的匕首,无形的凌迟着心底那个男人模糊的面目。
“小南,不可以这样哦!”锦瑟抛开草茎,抬起头直视他:“想要成为人上人是没错,但是不可以用这个作为你努力的动力,世间的恨分为很多种,因爱生恨,因恨生恨,因妒生恨,可是爱只有一种,因爱而爱!你恨你父亲,这个我了解,可是我想你母亲是爱着你父亲的,你爱你母亲吧,爱她就要包容她爱的一切,包括你父亲,如果你母亲还在的话,她一定不想看到你变成这样,试着放下对你父亲的恨,毕竟你的生命是他给予的,你的身体里流有一半他的血,这是你无法改变的事实。”
一番话说得小南一愣一愣的,目光复杂的看着锦瑟,沉默半晌,“哦”了一声不再言语。
回到庄上时已是暮色四合,月上中天。
从后门溜进竹苑,还没进门,就发觉苑里的气氛不对。
竹苑里丫鬟婆子很少,平时一入夜,老嬷嬷要么是掌起灯静悄悄的纳鞋底,要么是早早入睡,那两个丫鬟更是安静,只要天色一暗,竹苑里除了虫鸣鸟叫,基本上就没别的声音了,可今天的竹苑灯火阑珊,隔着院墙都能听到鼎沸的人声,这,不正常啊。
进了苑子,才发现不大的院子里挨挨挤挤的站了二三十人,四周灯笼纷纷燃起来,灯火通明,玉夫人,玉老爷都来了,院子中央放着一抬抬礼品,卖相颇好,玉连城被众人众星拱月般围在中间,唇角挂着淡淡的笑,红纱纸的灯笼给他莹白的皮肤映上一层红光,迷离的光线里,锦瑟看不懂他的表情。
“大哥,恭喜恭喜,婚礼定在两个月后,枫在这先祝大哥和嫂子琴瑟和谐,白头偕老!”
说话的是一名长身玉立的男子,气质翩翩,眉目间有着常年经商的人特有的精明气,锦瑟想,这大概就是三公子玉瑾枫吧。
玉夫人和玉老爷也是满脸喜色,簇拥着玉连城嘘寒问暖,说了许多体己话,众人纷纷附和,一院子的人喜上眉梢,锦瑟听了个大概:公子和罗小姐的婚事已经定下来了,婚期定在两个月后,玉瑾枫听到这个消息,千里迢迢从外地赶回来,前两刻刚进门,拜见二老后便带着悉心备好的礼品风风火火的赶到竹苑来,恭贺玉连城······
黯了黯眸子,锦瑟不动声色的绕开众人,回到厢房,衣带未宽,懒懒的把自己摊在床上,听着外面喧闹的声音发呆。
不多时,外面的人声渐渐散去,灯也一盏一盏的熄去,整个院子恢复宁静。
躺在床上,锦瑟思绪万千,一点睡意也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