靠一只手吃饭实在不方便,动作难免狼狈,苏潋陌一点也不介意,吃得越来越香。他身上只穿了一件单衣,沈昀走过去从床上取了袍子披在他肩膀上,苏潋陌神情一怔,握着筷子的手微微一紧,却在沈昀察觉到之前换上一脸没心没肺的笑容:“今天是第二天了。”
是呀,第二天,离三日之期,还剩下一天。
沈昀说道:“我答应过的事,就不会反悔。”
苏潋陌盯着他,饶有兴趣问道:“沈昀,我还真有些好奇,你到底会为什么样的事打破自己的规矩?”
沈昀平静的说道:“我所做的一切,只在无愧于本心,而非规矩。”
苏潋陌道:“那现在呢,你是否也依旧觉得无愧本心?”
他脸上带着笑意,微微弯起的桃花眼在晨光中透出几分狡黠,昨夜流了那么多的血,使得他脸色仍旧显得苍白,他望着沈昀,即有好奇,也有探究,或者说是在等待答案。沈昀从来只会遵从本心,哪怕他被苏潋陌所胁迫的时候,也没有做过一件违背仁义道德之事,他的本心,在于信,在于义,而现在他答应留在这个地方,虽与信义无关,却也同样出自他的本心。
因为另一种本心,仅仅是因为他想这么做。
见他久久没有说话,苏潋陌又问道:“你此刻在想什么?”
沈昀答非所问:“你虽未伤及要害,但这几日还是小心些好。”说罢,他起身离去,苏潋陌望着他的背影,终没有再开口说话。沈昀回到房中打坐调息,他的心绪很乱,这是以前从未有过的事,过了约莫一柱香时间,他听见苏潋陌打开院门离去的声音。
他知道他要去哪里,离无瑕山庄的百年盛宴只剩下两天,他自然要去做最后的安排。
这座宅子位于深巷,远离了繁华的人流,显得四周格外安静,沈昀忽然有种自己已不在江湖的感觉,他年少成名,经历过无数次生死之战,他喜欢策马挥剑时的快意恩仇,也喜欢把酒言欢的豪情壮志,这些年来,他去了许多地方,认识了许多人,却第一次想要远离这些是是非非,去过那真正潇洒恣意的日子。
何为潇洒?
不是功成名就,不是受万人称颂,而是在想做什么的时候,便能去做什么。
但是现在,沈昀却有许多事不能做,比如他不能阻止慕云择走入歧途,也无法让苏潋陌放弃报仇,这是他们两人之间的恩怨,原本与他无关,可此时对他来说,一切都早忘记放不开,忘不掉。
时间缓缓流逝,他就这样坐在屋中,看着窗外的阳光从东边斜到西边,然而院门被推开,听到那熟悉的脚步声响起,不知怎么的,他忽然轻松起来。
脚步声越来越近,直接来到他门前,沈昀看见那道被夕阳映在门上的修长身影,轻轻叹了声气,闭上眼睛。他听见门被推开了,苏潋陌走进来,在他面前站了片刻,又转身离去。待那声音消失在门外后,沈昀才睁开眼睛,他看见桌上放了一坛酒,仍旧是醉香楼的招牌,那是非常难得的美味,而他此刻却没有一点兴趣。
他心里有很多疑问,比如苏潋陌为什么要留下他,比如慕云择明明知道姜诗璃的身份,为何还可以按兵不动?无瑕山庄这场大会,究竟会是谁的鸿门宴?
他无能为力,也无可奈何。
琴声在这时从院中传来,悠扬清冷,像天山顶上飘落的雪花,浸凉了沈昀的思绪。他缓缓走到窗边,透过微敞的空隙看见坐在亭中抚琴的白衣少年,墨发如瀑,被风吹的轻轻飞扬,玉塑冰雕一般的手指在琴弦上抚过,拨出一串天籁之音。他当真有一双极好看的手,不管是杀人的时候,还是抚琴的时候,不管是沾满鲜血,还是握起酒杯,都同样优雅,同样风华无双。
夕阳西下,薄薄一层晚光笼罩在院中,他的白衣似乎也被染上了金色,沈昀怔怔看了许久,忽然觉得,这或许就是世间最美丽的画面。
受伤的左臂仍然没有办法承受手指轻拨间的疼痛,苏潋陌微微皱眉,十指压住琴弦,琴音骤收,他抬起头,目光穿过混沌晚光望向沈昀的房间,那半敞的窗户边,已看不见他的身影。
苏潋陌勾起唇角,似在嘲弄,又似乎充满无奈,过了良久,他垂眉低叹一声。
何为近在咫尺,何为远在天涯,只因谁也不愿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