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渊似乎十分刻苦。
他几乎天天都会去上课。尽管他用轮椅代步,比其他所有人都要不方便许多,可只要有与医术相关的课程,他全部都会来听。
灵瑾看着他双手转动轮椅,吃力地来来往往,他很少与人交谈,更很少与人来往。
灵瑾自然也不会主动上去搭话,她只是像师姐那样,在可以关注到的范围内,默默地时不时关心他的安危。
在最初的一个月里,灵瑾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临渊按部就班地听课,然后回药庐,很少说话,反而是偶尔会有医术修业的弟子和他打招呼。有人会愿意帮他推轮椅,但都比临渊婉拒,他似乎更习惯独来独往。
直到春末的一日,天空忽然下起暴雨。
这天,师兄师姐们都凑巧有事,机关术道室内难得只有灵瑾一个人。
她和平时一样埋头学习,她现在常将师兄师姐们做好的机关拆开再装回去,学习里面的构造。然后,在做这些事的时候,她时不时会往窗外看一眼,好关照临渊的状况。
这天,灵瑾看见临渊转着轮椅前去听课,和往常一般,那大约是未时。
可是,一直到戌时,当雨注倾盆,其他弟子都顶着暴雨陆续离开了,临渊却仍然没有现身的迹象。
由于暴雨,天色比往常更为暗沉,檐下灯笼被风吹得呼呼摇摆,路上也完全没了行人。
灵瑾不由有些担心。
她其实也该回凤凰宫了,可看着这样的天色,她想起临渊畏水,担忧临渊是被雨势困住、回不了药庐。于是,灵瑾便取了把伞,走过去看看情况。
谁知,到了医术修业的道室,灵瑾却被眼前看到的情景惊呆了。
只见临渊的轮椅翻倒在地上,靠背已经拦腰折断,木轮子无力地悬在半空中,还在狼狈地虚虚打转。
无数医书和记满的课记被砸在雨里,书页凌乱得翻开,墨迹被暴雨打过,已经浸泡得模糊。
砚台被砸烂,毛笔被折断,临渊随身的医囊也被整个扔进雨里,布料被雨水染成深色,里面的草药和医针都已经不能再用。
临渊整个人瘫倒在地上,泥沙已沾了满身。
他的双腿虚软无力,横在地上如同泡软的面条。临渊紧紧抿着唇,他爬不起来,只用手肘艰难支撑着上身,动作形同蠕动,他却一声都没有吭。
他就这样摊在地上,浑身都已被他最畏惧的水所打湿,但他仍然没有向任何人求助,只是伸着胳膊,以这样怪异而狼狈的姿势,一个人沉默地试图从雨水里捞已经不可能复原的医书和课记。
周围全是稀里哗啦的雨声,噼啪声仿佛能盖过世间万物。
灵瑾呆滞了一瞬。
等回过神来,她已经松开手里伞,向临渊跑去。
纸伞掉落在地上。
灵瑾从雨中冲到廊下,拉住临渊的肩膀。
暴雨哗啦啦浇打在油纸伞上,青瓦屋檐下,狂风雨落中。
白色耳羽的女孩,支撑着倔强的少年,将他从泥泞的地上扶了起来。
第29章哼唧
这件事情,说来有些奇怪。
那天听师姐讲过临渊的情况以后,灵瑾便不自觉地觉得,临渊和射艺课上的情况有点像。
当然,小型翼族遇到的事情,与临渊此刻相比,远没有那么严重。
但当初,她和向阳、小芝这些小型翼族,也曾受到过许多奚落和嘲笑。
不过,自从灵瑾当众射出那惊世骇俗的一箭以后,小型翼族在射艺修业上的状况已经好了许多。至少其他人再也不能说“小型翼族一定拉不开灵弓”这样的话了。
虽然不少人都将灵瑾能用“灵弓”归结于她有一半云鹤世家的血统,但也有许多人开始怀疑,会不会其他小型翼族也有可能拉开灵弓。
一时间,无论是修习射艺的小型翼族受到的尊重,还是他们本身干劲,都比原来好了不少。
可是,临渊似乎仍然身陷更深的泥潭。
灵瑾将临渊扶起来,帮他坐到已经残破的轮椅上,又将东西不管还有用没用都一概收起来,最后拾起伞,冒着风雨送临渊回药庐。
暴雨如瀑,地面泥水纵横。
在这样的天气里,推轮椅很不容易。
临渊紧紧地抱着失而复得的书本杂物,默默单手滚动木轮,好帮灵瑾减少阻力。
漫长的一路上,两人都没有对话。
临渊没有说他遭遇了什么,灵瑾也没有问。
两人只是安静地合作前往药庐,仿佛彼此间有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
等回到药庐时,二人都已满身狼藉。
临渊沉默地自行滚动着轮椅,从屋中取出两块大帕子,将其中一块递给灵瑾,然后低头擦自己落水的长发。
临渊的衣衫被雨水浸透了,他的身材实在纤细,大约是常年坐着很少活动的关系,他个子虽不矮,可身板却比寻常翼族瘦弱许多,看着令人于心不忍。
灵瑾的状况比临渊要好许多,她稍微擦了擦头发和裙摆上的水,看向临渊坐着的已经被破坏的轮椅,说:“你用的椅子,看上去像是机关术修业里的师兄师姐做的,现在坏成这个样子,恐怕不能再用了。你把它原本的关键尺寸都告诉我吧,如果原来有什么用起来不太方便的地方,也可以顺便一起说了,等我回机关术道室的时候,和师兄师姐重新给你做一个新的,还可以改进一下。”
听到灵瑾的话,临渊的动作终于定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