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到底是活路,还是黄泉路!
这些个老百姓,不说也罢,同他一路南下所见所闻的那些个随波逐流,可饿极了也甚的都能干得出来的饥民流民们一模样。
至于何满仓,跟他见过的那些一壁生吃人肉,还要一壁口宣佛号的畜生,何尝又有一丝一毫的区别!
“狗屁!”
肺都快气炸了。
饶是经过见过,仍旧不愿意口出恶言的桃子头小小子都难得骂了句脏话,更是抬脚就要往外冲:“那个何员外确实叫人说不出个滋味来,可他何满仓又算个屁!”
还是甚的读书人,举业的老童生,怪道而立之年都没个功名傍身,原是把礼义廉耻一概读到肠子里去了!
却被另一个高出一头的小小子一把领子提溜回了沿着院墙支起的茅庵草舍里:“你小子做甚的去?”
“绑住哥?”桃子头的小小子低头望了望拽着他衣领的这双手,又抬头望了望眼前这个“用”字脸儿的小小子,面露不解。
绑住赶忙松开手,喘匀气息,有些不自在的在桃子头小小子疑惑的目光下挪开了视线,才叹出一口气,语气中就带了些许无奈的霸道:“丫头,今儿这一闹,咱们的夜饭都不知道在哪里,你还有闲心去管旁人家的事体啊!”
说着也不知道是说给桃子头的小小子听的,还是说给自己听的,又色厉内荏地道:“这是旁人家的事儿,咱们啊,管不着!”
这话一出,甭管桃子头的小小子有多不敢置信,其余一众小小子却俱是或点头或不语。
“丫头!”就有以绑住马首是瞻的小小子摸着干瘪瘪的肚子过来劝他:“绑住哥说得对,你得听他的!”
说着又扬起下巴,点了点不远处的一众人,用饶是压到极低都掩饰不住鄙夷的语气同他道:“他们那么些个人,还是人高马大的大人,就算拔根汗毛,都比咱们腰身粗,咱们过去,他们不踹咱们一个屁股蹲就算好的了,还能听咱们帮何家说话不成,咱们就别自讨没趣儿了。”
“可不是这话儿,咱们兄弟捡条小命不容易,还是安安分分地在这待着吧,可别给人裹乱了……”
“我怎的觉得好像真的收拾不了呢!何员外这个人吧,坏就坏在这张嘴上,何满仓那颗老鼠屎虽然坏在心,可这张嘴真是读书人的嘴。你们瞅瞅,外头那些个憨板多听他的话儿!”
就有人冷笑了一记:“这话儿说的,也不知道谁才是憨板!那些个醒头包可不傻,没见打前阵的都是何满仓,他们顶多也就是跟着摇旗呐喊吗?”只心里还是不安:“你们说,这家里不会真如那些个家丁大叔说的那般没有余粮了吧,我怎么越想这心里就越是打鼓呢?”
“心里打鼓?我看你是肚子打鼓吧?”就有人笑言道。
“怎的可能!”一直盯着丫头的神色,半晌没有说话的绑住也否决道:“你也不想想这家是做甚的营生的,谁家没粮,这家也断不会断粮的。”
只说着,嘴角微撇,语气里就有了些许说不出的滋味来:“照我说,这事儿吧,说到底还是人家的家务事儿。何满仓这样不管不顾的领着头的同他嫡亲叔父闹,为的甚的,大伙儿瞎子吃饺子,心里都有数儿,说来说去还不是为了这一注家私。他们族里人都不出来说话,哪有咱们这些个外姓人瞎蹦跶的份儿……”
一人一句,七嘴八舌的,倒是激起他们说话的欲望了,纷纷畅所欲言。
丫头却再听不下去了。
尤其是绑住的话儿。
“这怎的能叫旁人家的事儿?苏相公同何娘子能是旁人吗?咱们的皮子是黑的,咱们的心肝也是黑的吗?”
不可思议的三连问,一下子镇住了一众越说越发心安理得,甚至于有心黄鹤楼上看翻船的小小子。
却还没完,丫头急喘一口气,又毫不讳言地盯着他们的眼睛诘问道:“咱们这有一个算一个的少年亡短命鬼,都是怎的从死人堆里捡回的小命?要不是有相公娘子同小小姐的搭救,要不是有那个何员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容情,咱们上哪儿捡命去!上地狱门里捡命去吗?”
“说不得早就横死在路边街头了,而且不但倒毙了都没人埋,兴许还要被人称斤论两的拿来卖,甚至于气息犹存的辰光,就被饥民狼犬一口一口的残食干净了。你们还指望能像现在这般安安生生的有人庇护,不但有一衣蔽体有一食果腹,还能站在高楼上看大戏吗?”
丫头怒不可遏,越说越大声,越说越激动,拳头更是攥得铁紧。
忽的伸手指向那拨已经一发不可收拾的“鸡群”:“你们都摸着自己的良心,咱们若是真个丧良心,只顾自己的死活,连救命恩人都能不管不顾,那同那些个你们百般瞧不上,狼心狗肺忘恩负义的畜生,又有甚的区别!”
丫头捶着自己的胸膛,情不自已:“咱们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