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五千人对十万人,自己若是不行险,难道龟缩在城中坐以待毙么?
唐煜摇了摇头,他不知道,战场上从来就没有如果,身为统帅,每番在做决定之前便应该想到所有的后果,只是,这个后果对本就兵力单薄的铜丘城而言,来得确实是沉重了一些罢了。
虽然心中悔恨,虽然已经到了火烧眉毛的时候,但唐煜区区一个水贼出身,却能成为中楚将星白逢远的得力干将,绝不是没有真本事的庸才。
铜丘城纵使是守不住,也绝不能留给蛮军作为进攻中楚腹地的桥头堡!
唐煜看着蛮兵一个接着一个登上了城墙,已经在外围扎住了阵脚,楚军众士卒虽然竭力反扑,却奈何兵力实在太过稀缺,往往顾此而失彼,不断有人被蛮军砍翻在地,不断有人被蛮军拽下城去,然后防线的缺口被越凿越大,直到楚军再也没有能力去阻止如洪水一般涌上城头的蛮兵。
楚军将士们脸上已经看不到任何表情,只是机械地在迎击着蛮人的攻击,仿佛性命早已经不属于自己,只是借着一具驱壳、一副皮囊,来履行着自己在人世间最后的职责。
所有人都知道,非但楚军,就连蛮军中的每一个士卒也都知道,铜丘城已经到了绝境。
如何是好?
唐煜冷笑一声,看向站在自己身后的一百名随身亲兵,这一百人,如今是铜丘城中最后的预备队,唐煜知道,这些人跟随自己戎马多年,经历无数次生与死的考验,他们对自己的忠诚,甚至还要高于对中楚的忠诚,哪怕是指着一条死路让他们走上去,这一百人也不会有任何一个皱一皱眉毛。
唐煜心如刀割,但是脸上却在狂笑,他朝着这一百人大声喊道:“众军!随我上去接应弟兄们先退下来!”
这一百人不带丝毫犹豫,如一百名沉默的厉鬼,如一百个悄声潜伏的猎豹,只将横刀出鞘,只管挺身而出,朝着城头上混战的双方涌了过去。
铜丘城是中楚在南疆上最大的一座坚城,城墙上的空间相比冷江之流的边城要宽敞上何止三两倍,只是在眼下,楚军早将城中一切空余拆卸下来用作守城的砖瓦土石都搬到了城头上,再加上蛮军源源不断上得城来,又纷纷倒毙在楚军死战不退的防线面前,让偌大的城头竟然几无立足之地!
城头上站着的,躺着的,活着的,死了的,人头接着人头,身子连着身子,四处都是兵铁相交,四处都是断臂残肢,就连好不容易寻得一处地方能够站下脚来,却也要小心翼翼地扎稳步伐,否则地上殷殷流淌着的湿滑粘稠的鲜血与热气腾腾的脏腑,随时有可能让战士们跌倒,从而成为躺在地上的那千百人中的一员。
唐煜带上去的这一百人虽然不多,但却绝对是铜丘军精锐中的精锐,纵使是叶楚青新练出的三百长刀军在此,恐怕也未必就是唐煜这一百个久经战争的老兵的对手。
唐煜大刀一横,冲在了最前面,跟在身后是早已分出两翼来护住他左右的一百名亲兵,这些人往蛮军中一撞,便如一支锋利的羽箭,迅速地从蛮军的肋部刺了进去,由唐煜杀开缺口,再由军士们将这缺口从两翼放大,放大,再放大!誓要让蛮军在这铜丘城头,把血给流尽,把血给流干!
杀!唐煜刀锋一挥,蛮子的头颅冲天而起,剩下的仅是一具无头的尸身尚且站在原地,红黑色的鲜血从断开的颈部动脉中喷涌而出,细小的血滴再洒落到地上,让后面跟上来的楚军脸上尽皆沾染了血腥的味道。
杀!唐煜刀尖一挑,蛮子的藤甲也不能在如此近的距离抵挡住唐煜这势大力沉的冲击,甲片裂开之后,柔软的肚子“哗啦”一声敞开了一条数尺长的口子,这蛮子的脸瞬间变得煞白,他丢下了手中的武器,腾出双手来想要去捂住腹部的伤口,但却无论如何也不能阻止满腹的肠子咕噜噜地往外头来滚,不消片刻,便软绵绵地瘫倒在了地上,眼睛里也无声无息地失去了颜色。
杀!唐煜刀面一拍,恰恰打在了一个狂喊着迎面跳将上来的蛮人脸上,只听“噗嗤”一声,那蛮子的鼻梁骨早已被拍得粉碎,整个鼻子也随之塌陷下去,鲜血顿时如同在面上炸开了一般,直让这蛮子的五官也被模糊掉,仿佛整个人的脸庞是一团稀泥和出来的一般。这人惨叫一声,眼睛也睁不开,只能不管不顾地挥着刀朝前头唐煜所在的方向一统乱砍,但这样如何能伤得了如唐煜这般的好手,只见他再一抬脚,便将这蛮子踹翻在地上,后头跟上来的楚军你一刀我一枪,立马将其刺成了蚂蜂窝一般。
唐煜的刀法不同于叶楚青的大开大阖,在步法的灵巧性上也不如叶楚青,但是他对出招时机的把握与对敌人破绽的捕捉,却是叶楚青远远不能及的。
更为重要的是,叶楚青的斩马刀一旦出手,便是如奔雷、如烈火,一往无前,有攻无守,全然是一副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的搏命打法;而唐煜的刀,则张弛有度,每一招每一式似乎都还留有一定余力,任凭蛮军见到他这个主将也上阵,都是奋不顾身冲杀上来想要取他首级,他却能游刃有余,一边斩杀蛮兵,一边还能信手指挥楚军向蛮军反扑。
唐煜咧嘴一笑,若不是十万蛮军压城,将自己逼到如此的绝境,他身为铜丘军的副将,如今的代领主帅,中楚朝廷的四品明威将军,又如何会亲自冲杀在守城的第一线,将压箱底的刀法也给使了出来?
退守之间如泼水,进攻之间如疾风。
正是“百胜将军”白逢远的生平绝学——泼风刀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