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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治大国如烹鲜?”陈绮跟着默念一句,却是不明就里,烧菜就是烧菜,治国便是治国,两者一一大,所需智慧、所耗人力何止千差万别,怎能同日而语,旁人此话,定当要被陈绮当面训斥狂妄至极,然这话却是从当今楚国最智计高绝之人出口,他如何敢去反驳,便赶紧揖道:“先生还请恕徒愚钝,不明白两者何似之有?”
李淮安却是早就料到陈绮要发问,伸出筷子去拨弄盘中鱼腹上的肉,只见戳动几番,鱼皮翻开,鱼肉也尽被李淮安捣碎,陈绮看得莫名其妙,李淮安却是淡淡道:“鱼肉柔软如斯,一捣即碎,你可觉得这正如人心之敏感?”
见陈绮若有所思,李淮安也不等陈绮回答,便继续往下道:
“自古以来,得人心者得天下,但凡圣明之主,都懂得藏富于民、养兵于民、立国于民的道理,将万民之祈愿,作为开疆拓土、治国安邦的目的,但是,创业艰辛,守业却更难,得了天下之后,再圣明的主君、再贤良的文臣武将,也不免身处骄惰来,不过,这还不是最可怕的……”
“那是什么?”陈绮听得入神,脱口便问道。
李淮安笑了笑,并不去责怪自己刚收的徒弟来打断自己,接着往下去道:“人心从不满足变得满足,又从满足中生出不满足来,就像这鱼肉,你不去碰它,它固然是成鱼形,但无论烹饪前后,你拿锅铲也罢,你拿筷子也罢,一去碰它,它还是得散,只因它本就生于水中,水无形,这鱼也无形,只不过一副皮囊将它固定住罢了。”
“先生的意思是,人心就像在一副皮囊包裹之下的鱼?”陈绮一边问,一边觉得这个比喻实在是很新奇。
“是了,”李淮安笑道,“你想,鱼在水中,一刻不曾停,一刻不曾休,何其像人心也似一刻不停地在跳动,只要心仍在跳,你行走时它便在想要去往何处,你停留时它便在想要居于何所,你饥渴时它要想吃喝,你困乏时它要想睡眠,哪怕你睡着了它还要做梦去想荣华富贵,甚至等你真的荣华富贵了它还要去想权势美色……一副皮囊,可以通过国家富裕来满足其生存所需;而一颗颗千差万别的人心,还有人心间的**,请问你,怎样才能去满足它们?”
陈绮愕然,他从前所思所想之中,虽然也知国富民强只是建立并巩固一个王朝的开始,而扬善惩恶、凝聚人心才是保万世基业之根本,却哪里能像李淮安这般去琢磨人心之险,若是真这样来,人心永不满足,岂非是无论朝廷做何努力,百姓也永远不会真心实意去向着朝廷,因为世人尽皆明白的一个道理便是,更好的东西,永远都存在于那未知的未来里头。
谁能真正地去创造未来?不是太平盛世,不是世代平安,而是乱世,是战祸,是群雄并起,是四海纷争,为何每一次大治之世看上去都比上一个朝代好,正是因为每一次大治都需要一场撼动人间的大战,流尽天下的血,去成就前人没有的伟业出来。
陈绮越想,心中越怕,脸上已经禁不住发白,就连额头也开始渗出汗珠来,他看向李淮安,只见自己的先生平平淡淡完了话,好似刚才他所讨论的人心,并未长在他自己身上一般,只是又拿起碗筷,不紧不慢地再去夹食盘中的鱼肉。
“先生,”陈绮努力平复了一下情绪,心问道,“既然人心如此难以满足,那我们为国出力、为君解忧,最终是为的何般?”
李淮安听了,露出微笑,道:“你能这般想,已与常人不同,也不枉我收你做徒弟。常人只道,在朝为官,在位谋政,为的是居在高位的那一人而已,孰不知那个位子,张三坐得,李四也坐得,世代更迭,王朝反复,当过大王的,既有书生,也有武将,甚至还有流氓无赖、叫花乞丐,难道底下的人就从没想过,万一上面的那个人换了,他也要跟着告老还乡不干活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