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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祖母,我并不缺这个……哎——”元晚秋的惊叹声蓦然响起,只见绣幕拿出一个俨然被压住了至少十几年的大红锦盒,盒子上的朱漆斑驳了,但乍然打开后,里面水蓝的荧光便折射出来,耀得捧着锦盒的绣幕脸色都比方才白皙了至少十几二十倍。
“瞧瞧,都来瞧瞧。”凌古氏得意地微微抬起眼皮,拉扯得额头上的皮肤出奇的平坦光洁,“这都是我祖上传下来的。”
元晚秋十分识趣地扮演起一个没见过世面的寒酸孙媳妇,双眼黏在那锦盒里的发梳、金钗、步摇上,似是垂涎已久般地从绣幕手里抢过锦盒,捧在手上啧啧地赞叹着,笑道:“祖母,你年轻那会子,咱们家应当比现在更风光吧?”
“那可不,想当年,你们曾曾祖母在大街上抓人,哪个敢吭声?”凌古氏忽然收了声,叹道:“都是古家早年的事了。”
凌雅峥心道料想也是,不然还能被穆老姨娘欺负到头上?搂着凌古氏臂膀,笑道:“好东西都给嫂子了,我的呢?”
凌古氏伸手在凌雅峥鼻子上一刮,“小家子气的,见人家有,就抢着要?放心,少不得你的。”
“有就好。”凌雅峥笑着,见元晚秋神色有些怏怏不乐,就疑惑地问:“嫂子怎么了?”
元晚秋爱不释手地摸着匣子里的步摇,却神色为难地说:“祖母,我不能收。”
“为什么不能?”凌古氏不信元晚秋这贫家女会看不上她的东西。
“……万一叫老姨娘瞧见,只怕会越发不待见我们。”元晚秋红着眼眶向窗外凝望着。
凌古氏纳闷地问:“她怎么不待见你们了?”
“她又做什么糊涂事了?”凌古氏登时来了兴致。
元晚秋说:“这事兴许怪不到老姨娘头上,兴许都是二哥胡思乱想。”
“究竟什么事?”
“二哥说,成家就当立业,本要随了韶吾去柳老将军身边当差,也早求了父亲,父亲也应下了,谁知,父亲去了一趟老姨娘那,就改了主意,执意要叫二哥留在他身边。”
凌雅峥一怔,凌敏吾乃是凌尤坚唯一嫡子,留在凌尤坚身边,有什么不妥的?
凌古氏一听,并未深究,因跟穆老姨娘过不去,就疑心穆老姨娘不喜欢凌敏吾跟凌韶吾亲近才要生事,极有气势地说:“事关孩子们前程的事,她也敢管?等我回头跟你公公说,就叫敏吾跟着向柳家去。”
“多谢祖母,回头叫二哥来跟祖母磕头。”元晚秋忙不迭地取出一支金步摇松松地插在鬓发间,待要去照镜子,又不好意思冲着凌古氏笑。
“好看得很,到底是年轻。”凌古氏赞叹着,似是想起自己年轻时佩戴着步摇时的情形,含恨地说道:“我年轻那会子很爱这一套头面,偏哪一日,姓穆的撺掇得老太爷过来数落我不该在婆婆病重时打扮得那么鲜亮……她自己个没有,就见不得旁人戴。”
“祖母,都过去了。”元晚秋安抚道。
凌古氏重重地一叹,摸了摸头发,含恨地咬了咬牙,随后说道:“行了,我该梳头了,你们姑嫂去外头说话吧。”
“那我们就回头再来瞧祖母这还有什么宝贝了?”凌雅峥嬉笑着,牵着元晚秋的手跨过门槛,下了游廊,吹着春风,便低声地问:“大伯娘专门赶来抓我的把柄?”
元晚秋将匣子递给身后婢女,扶正了头上步摇,向周遭顾盼了一下,才轻声说:“白姨娘说,是莫家的姑奶奶不知怎么给母亲送了信。母亲就以为你们二人必定是先有了什么,两家才急着定亲。你几时得罪了莫家的姑奶奶?”
凌雅峥笑道:“我犯得着去得罪她们?是她们的夫家不肯听莫家劝说,执意留在昏君左右,落得个诛灭九族的下场。她们恨莫家,就不许所有人痛快。”
元晚秋笑道:“原来是这么回事,放心吧,就算叫她瞅见了什么,也没什么要紧,反正先订了亲。”
凌雅峥点着头,正待要询问凌妙吾、白树芳的事,就见元晚秋向巷子里指指点点,顺着她的手指望过去,就见红姨娘带着胡姨娘惴惴不安地杵在那边。
“我先回去了,答应了你二哥,今晚上亲自给他熬汤,你那小厨房且借我用一用。”
“用就是了,三姐姐也要在那悄悄地给她姨娘煎药呢。”
“她姨娘又病了?”元晚秋惊诧了一下,也不多问,描摹着裙子上的腊梅绣花就去了。
“小姐。”洪姨娘拉扯着胡姨娘过来,并未说什么事,先笑得脸颊酸疼起来。
凌雅峥伸手挡住一阵刮来的邪风,笑道:“有什么话,两位姨娘就说吧。”
洪姨娘讪讪地说道:“胡姐姐只怕有了。”
胡姨娘登时脸色煞白起来,战战兢兢地等着凌雅峥发话。
“约莫几月了?”
胡姨娘胆战心惊地伸出两根手指。
凌雅峥微微咬唇,见宋止庵家的从养闲堂里出来,就出声喊住她,指着胡姨娘说:“宋奶奶,洪姨娘、胡姨娘有话跟你说。”
宋止庵家的不明所以地走过来。
胡姨娘小声地说:“小姐……”
“跟着宋奶奶去跟祖母说去,这事,我一个姑娘家,不好管。”凌雅峥一笑,带着梨梦拐着弯地向丹心院去。
三月的春风吹乱了额头上软软的碎发,梨梦理着头发,轻声地说:“小姐,就由着胡姨娘她生下来?”
凌雅峥轻轻地点头,“既然有了,就生下来呗。只是,父亲不是恨屋及乌?恨一个人,也能跟她生孩子?”
“男人跟女人不一样,女人大抵不行,男人就行。女人可是比男人可靠得多。”梨梦热切地说。
凌雅峥微微低头,笑道:“就是这么个理。”跨过丹心院门槛,就听屋子里一阵嬉笑声,屋子里帘子撩起来后,单姨娘从屋里跳了出来。
屋子里,凌尤胜嚷嚷着说:“小妖精,看你能躲到哪里去?”
显然并未瞧见凌雅峥过来的单姨娘穿着一身单薄的春装,花枝乱颤地掐腰笑道:“姓洪的姓胡的不在,您找姓邱的去,何苦刁难我?我可不干那档子事。”
“浑说什么,想当年莞颜替我做了,也没说什么?就你话多?”凌尤胜狂放不羁地敞开胸怀、瘸着腿赶出来,手扶在帘子上,望见了凌雅峥,登时僵硬地站住,两只手一拉衣衫,这才进了屋里。
“八小姐。”单姨娘脸色煞白地迎了过来。
“姨娘去房里陪着父亲吧。”凌雅峥说。
单姨娘讪讪地应了一声,待要走,听见一声“且慢”,又站住脚。
“姨娘们一直跟父亲这样玩笑?”
单姨娘一颗俊美的脑袋摇得如拨浪鼓,“哪里呢?老爷一直嫌弃我们……不知怎地,刚刚忽然拉着我胡闹起来。”
“知道了。”
单姨娘微微地点头,见凌雅峥并未气恼,这才转身回房。
“小姐。”瞅见单姨娘走开了,吕兰芳赶紧地赶过来,悻悻地说:“奴婢来得迟了,污了小姐的耳朵。”
凌雅峥瞥了她一眼,转身就向外走。
“小姐,既然来了,您就好生地劝劝老爷,别叫他那么糟蹋身子——还有四位姨娘,也太不像话了一些,成日里缠着老爷胡闹。”吕兰芳赶紧地跟上去。
“叫父亲死心吧。”凌雅峥说。
吕兰芳睁大双眼僵硬地站着,良久,嘴唇微微颤抖地说:“小姐,怎么说这话?”
“有句话,叫做过犹不及。为达目的装疯卖傻时,将自己心爱女子做下的丑事也抖落出来,实在叫人不耻。”凌雅峥冷笑一声,立时转身而去。
吕兰芳尴尬地站在原地,愣了愣,瞅见洪姨娘、胡姨娘两个被凌古氏院里人簇拥着回来,立时小跑着向堂屋去,进了屋子,见单姨娘出去了,凌尤胜一个人木讷地坐在床上,就轻轻地走过去。
“八小姐怎么说?是不是厌烦了单姨娘她们?”凌尤胜急切地轻声问。
吕兰芳摇了摇头,“八小姐好像看穿了。”
“她能看穿?我都叫姓胡的有了身子了!”凌尤胜皱紧眉头,论理,听说姨娘有了身孕,凌雅峥不叫胡姨娘落胎也该想法子将其他三个姨娘从他身边弄开才是。
吕兰芳为难地说:“八小姐就像是看穿了一样,还说老爷不该败坏三夫人名声。”
凌尤胜两只手握着拳头砸在膝盖上。
“老爷——”
“老爷?”邱姨娘的声音忽然响起。
凌尤胜有些畏缩地缩了缩脖子,慢慢转头,就见一个“柳如眉”牵着单薄的纱裙,露出胸前一抹雪肤地走了走来,“老爷。”
邱姨娘的手搭在凌尤胜肩头,凌尤胜哆嗦了一下。
邱姨娘给吕兰芳递了个眼色,就将下巴搁在凌尤胜肩头,轻声地说:“老爷,婢妾也想给老爷生儿育女。”说着话,就将凌尤胜的手放在自己平坦的小腹上。
“……大白日的……”
“放心,老夫人才打发人来说,咱们院子里一位姨娘有了身孕,不许旁人随意过来打搅。”
“可……”
“老爷不愿意?柳老将军的大寿近了,若是老将军听说老爷嫌弃婢妾的脸庞……”
“行了、行了,都依着你。”
“多谢老爷。”邱姨娘皓白的手腕灵巧地一抬,床上挂着的轻纱帐子放了下来,人也快速地上了床跨坐在凌尤胜身上。
嗯嗯啊啊的娇弱声音里盖住的一道不知是舒坦还是痛苦的哼唧声,吕兰芳捂着胸口站在窗口,瞧着床帐内坐着的邱姨娘身子波浪般地浮动,不由地脸红心跳起来。
不过一盏茶功夫,邱姨娘撩起帘子喊:“兰芳,送了热水进来。”
“是。”吕兰芳赶紧地应着,送了热水伺候着邱姨娘洗了出去,就小心翼翼地走到床边,撩起帘子去看满眼死灰、鬓发凌乱地躺在床上不动弹的凌尤胜,“老爷?”
凌尤胜眼皮子眨了一下,似乎是活过来了,拉着衣裳盖住腰际,低声地说:“叫十少爷,等柳老将军大寿的时候,将一位姨娘有了身子的事,说给九小姐听,叫九小姐想想法子……无论如何,我受不了身边有四个柳如眉了,且叫姓邱的、姓单的、姓洪的,离我远一些。”
吕兰芳瞧着凌尤胜微微发黄的瘦削脸颊,“……老爷,辛苦您了。”
凌尤胜眨了下眼睛,尴尬地将帐子扯了下来,重新将吕兰芳挡在帐子外,低声地说:“十少爷又大了两岁,你试着,将他跟九小姐是亲姐弟的事,细细说给他听。”
“是。”吕兰芳踮着脚走了出去,见邱姨娘才走,单姨娘又来了,心叹难怪凌尤胜扛不住了,晚间抽空回了一趟家,进了家门,恰遇上薄氏站在厨房里向外泼水,险些泼了她一身,就张口骂道:“不长眼睛呢?”
薄氏讪讪地不支声。
吕兰芳翻着眼皮,进了堂屋里,见吕三愁眉苦脸地坐在桌子边喝闷酒、吕兰城一只脚踩在长凳上捏着筷子尾夹碟子里的炸蚕豆吃,就走去,推了吕兰城一下,“兰城,回头将九小姐的身世,说给十少爷听吧。”
“老爷说的?”吕三重重地将酒杯砸在桌上。
“是老爷说的,院里一个姨娘有了身孕,老爷想借着这事,逼着八小姐、九小姐设法,将没有身孕的三个姨娘从他身边弄出去。”
噗嗤一声,吕兰城笑了,翘着腿哼哧地说:“那么个大美人,老爷还要往外撵?”
“老爷是做贼心虚,日日见到自己弄死的人,多美的人,也无福消受。”吕三闷闷地又灌了一口酒水,因先前跟穆霖传话害得穆老姨娘被人算计,如今穆霖见了他就拧着脖子走。
吕兰城心虚地说:“十少爷还小,就别说了吧。”
“可老爷吩咐了……”
“老爷能管着多少事?”吕兰城挤眉弄眼地说。
吕兰芳怔住,狐疑地问:“兰城,你做了什么事?”
吕兰城托着下巴,尴尬地嘿嘿一笑,就好似背叛了吕三、吕兰芳一般,低声地说:“都怪邬音生鬼主意太多,将我说动了心。”
“他说什么?”
吕兰城低声地说:“他跟我说,他瞒着五少爷,叫五少爷不知道老夫人心虚每月偷偷补贴他月钱;我瞧他炫耀的模样太可恶,就有样学样,偷偷地拿了老太爷、老夫人赏给十少爷的东西,叫他以为老太爷、老夫人不待见他——先前,九小姐捎给十少爷的东西……”
“在哪呢?”吕三不由地虎起脸来。
“就在咱们家柜子里。”吕兰城心虚地没了声音。
“你呀,万一哪一天露陷……”吕兰芳气得眼冒金星,“如今家里就你、我两个的差事还算上得了台面,万一咱们两个也丢了差事,一家要喝西北风?”
“不,你等等。”吕三拿着筷子轻轻地敲了敲桌子,皱着眉,忽然拍了拍吕兰城后背,“你小子,果然是虎父无犬子。”
“爹?”吕兰芳诧异了。
“就那么着,兰城,多跟十少爷房里的丫鬟来往来往,吓唬得十少爷不敢靠近老太爷、老夫人,这事就露不了馅!”
“就是,”吕兰城大受鼓舞,捏着筷子夹着蚕豆说,“十少爷不亲近老太爷、老夫人,老太爷、老夫人不见他来谢恩就也渐渐不喜欢他了,假的成了真的,怎么能露陷?”
“那这会子,老爷交代我办下的事呢?老爷可指望十少爷、九小姐同心协力,将他从火坑里拉出去了。”吕兰芳慌张地说。
吕兰城一拍大腿,“等我哄着十少爷给九小姐一个好脸色,哄着他们先对付了三个姨娘,称了老爷的意。”
“……嗯。”吕兰芳含糊地应下,见薄氏进来送汤时口鼻离着手中的碗太近了,就嘟嚷了一句:“越来越没用了,做的饭菜瞧着也不干净。”
薄氏讷讷地不敢吱声,转身回厨房去吃剩饭剩菜。
吕兰芳吃了饭,就回丹心院去。
吕兰城在家睡了一晚,次日晌午伺候凌睿吾在书房吃饭时,就嘀咕了一声:“胡姨娘有了。”
凌睿吾握着筷子的手一顿,冷笑一声,又接着吃饭。
“少爷不如,跟九小姐和好,叫九小姐来对付她?”吕兰城说。
凌睿吾冷笑道:“她藏在她外祖父身边,我几时能跟她捎上话?”
“柳老将军大寿的时候,十少爷不如跟着五少爷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