店里唯一的店员,将每一个角落都擦的闪闪发光。
阳光通过透明的玻璃洒下来,这个勤劳的员工,在餐桌上铺开一张纸,趴在上面看借阅来的书,厚厚的一本,书的封面是烫金的。
克劳斯本该径直经过,他不吃中餐,更不会注意到街边这家快要倒闭的中餐厅。
但是,在他走过玻璃窗的瞬间,景玉摊开书——
封面上的烫金字折射阳光,灿烂的一道金色影子落在克劳斯的眼底,晃了一下他的眼睛。
这道金色的、随着主人平放下书而消失的光好似一道线,牵住克劳斯的手脚。
他眯了眯眼,折射出的光芒从他脸上划过,去了其他地方,但克劳斯却停下来,转身。
克劳斯看到一双谈不上娇嫩的手正慢慢翻着书籍,指腹上有茧子,手掌并不大,瞧得出主人吃了不少苦头,在水中泡久了,边缘都在发白,指腹皱起来,手腕上还贴着一个创可贴。
克劳斯的视线顺着这双劳累的手往上看,看到了一个黑头发黑眼睛的少女。
她的确年龄不大,头发扎起来,是西方人对旗袍少女印象中的两个丸子头。旗袍的款式过于紧贴,不合身,领子也高,边缘包着粗糙的布,针脚松松垮垮,甚至连线头都没有处理好,她的脖子被磨出红色的痕迹。
令人能够联想到捆缚和约束的红。
很衬她的肌肤。
克劳斯驻足,看着一矮小的亚裔男性进了店,旗袍少女合上书,拿了菜单和笔过去,正式接待客人。
门没有关,克劳斯听到里面的对话。
少女的英语说的很流畅,不过这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中国是个很重视英语教育的国家,克劳斯知道,她们大部分人从小学就开始学习英语。
也或许,她是华裔。
这样的念头刚刚存在两秒,克劳斯就听到少女收起菜单,啪地一巴掌打在对方脸上。
少女用流畅的中文,一字一顿地骂他:“——客你祖宗十八代的坟!!!”
克劳斯终于仔细看她的脸,一张年轻、傲气的脸。
明明她如此贫穷,为了微薄的薪酬在中餐厅中工作,边打工边学习,困到几乎要在桌子上睡着。
第一眼见到她的时候,克劳斯就看出她的处境艰难。
她穷到在中餐厅中辛苦工作,喝从水龙头中流出来、不确定有没有经过过滤的生水,晚餐是中餐厅中打包出来、卖不掉的剩菜和面包。
这个唯一能多多照料她的中餐厅,也面临着客源稀少、即将倒闭的命运。
为了书费和生活费而发愁的少女,住着简陋混乱的廉价公寓,遭受着邻居的种族歧视,还要躲避一些不怀好意男人的纠缠。
她生活的如此混乱,不安,会小心翼翼地收好每一个瓶子,去超市里退钱。
克劳斯想,她是最佳的人选。
……
的确是最佳。
超出克劳斯的意料。
克劳斯取出自己捡到的那份资料,拿着。
上面有着她做的标记。
不出意外的,他从景玉脸上看到一瞬间的紧张,她强压下去,保持镇定,挺直脊背,端正坐着。
这资料是景玉故意放在那边。
或者说,她刻意放在地上,刻意放到能让他看到的位置。
克劳斯将这份景玉偷偷准备、装订好的申请材料放到桌子上,仔细地看着他教养了四年的人。
景玉很优秀,这点从始至终都不需要他的承认。
她不需要依靠别人的目光来确认自身优秀。
现在,她手上没有那些做粗活留下来的茧子,头发打理的很漂亮,柔顺有光泽;衣服很合身,不会有糟糕的线头来弄伤她的肌肤;不用喝未过滤的生水,肌肤干净,有着健康的血色。
她不需要边打工边读书,不用担心没有钱吃饭和买教授列出的书单,银行账户中有一大笔能够让她轻松生活、好好享受学习时光的费用。
克劳斯确信景玉能够成功申请到这所学校的研究生和奖学金。
他成功达成了目的。
但,此刻并没有欣喜。
克劳斯问:“为什么是曼海姆?而不是慕尼黑?”
景玉回答:“曼海姆大学的商学院排名更高,先生。”
她手里面的笔不小心掉下去,啪的一声响,笔尖上渗出的墨水滴到纸张上。
落在克劳斯为她做的简单笔记、景玉刚刚背诵过的口语上。
「Celanemeplaitpas.」
「我不太喜欢。」
克劳斯看出景玉在尽量保持平静,她很不安,右手放在膝盖上,无意识地揪紧衣摆上的布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