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平川傻眼了,迟疑地问道:“这怎么整,都抓吗?”
看到一堆警察在围观,郝平川勃然大怒,冲了上去,喊道:“你们瞎啦,就睁眼看着?!”
哭丧棒答道:“长官,不是瞎了,是饿了,快吃不上饭啦。”
郝平川怒道:“你们还是不是警察?!”
其中一位道:“好几个月没关饷了,今晚上饭还没着落呢。”
另一位跟着道:“换朝廷了,是不是警察谁知道呢,回头叫人开了瓢儿可没地方报销医疗费。”
哭丧棒道:“犯不上,犯不上。”
郑朝阳不理会旧警的唠叨,径直走到粮店的门前,他挤进人群,挥着手高声说道:“老少爷们儿,都先等等,听我说几句。”
拥挤的人见是解放军,慢慢地安静下来。
郑朝阳用坚定的语气说道:“关于粮食问题,人民政府正在想办法解决,很快就会有粮食运到北平,大家不用担心。人民政府有规定,保护工商业和私人财产,但是对那些借机哄抬物价发国难财的人,也会严厉打击,绝不姑息。咱北平人最讲的就是理,你今天抢了他,那就是没理!”
屋里的尚掌柜趴在门缝上看着外面的情景,听到“绝不姑息”的时候忍不住直起腰来在屋里走了两步,转身又趴在门缝处往外看着。
郑朝阳接着喊道:“老少爷们儿,信我一句话,人民政府一定会给大伙儿一个满意的交代,现在大家都散了吧!”
外面的市民陆续散开,尚掌柜急忙对小伙计说:“快快快,烧水准备沏茶。要好茶。”
尚掌柜整整衣衫打开大门,走了出来,不过外面已经空无一人,远处是郑朝阳的背影。
秦招娣满脸是汗地走在大街上。
街上人来人往,店铺的招牌迎风招展,街上跑着人力车、三轮车、无轨电车、汽车,充满生活的气息,很有秩序。
秦招娣脸上的笑容十分灿烂,这正是她梦寐以求的生活。现在,这种生活终于触手可得了。
突然,她的身后传来垮塌声和喊叫声。原来是一个店铺工地上的脚手架倒塌了,几个工人正在里面哭喊,周围的人急忙围上去,七手八脚地把他们救了出来。在救最后一个工人的时候,他们发现一根脚手架的竹片斜插进了工人的大腿,有个人要把竹片拔了出来。
秦招娣忍不住大喊:“别拔!”可惜已经晚了。
竹片拔出来的同时,鲜血喷溅,所有的人都傻眼了。
郑朝山正好骑车经过,赶忙将车扔到一边过来查看。
郑朝山喊道:“大动脉断了,五分钟之内接不上人就完了。”
看到旁边一家绸缎铺子,他大喊道:“抬进去!”说完他带人把伤者抬进了绸缎庄。看到一张长条桌子上放着好多绸缎,他一把将上面的绸缎都推到地上,指挥其他人把伤者放到桌子上。
绸缎庄的掌柜出来阻拦,气急败坏地说:“这不成啊,见了血光以后我还怎么做生意,还是送医院吧!”
郑朝山解释道:“送医院已经来不及了,所有的损失我赔你,现在别耽误我救人!”
他把随身携带的医药包打开,向周围围观的人喊道:“过来帮我一下。”
周围的人和店铺里的伙计吓得没人敢上前。
秦招娣从人群中走出来,来到郑朝山面前。
郑朝山拿着止血钳递给她,吩咐道:“这是止血钳,他的大动脉断了,已经缩到里面去了,我得把它揪出来,然后你用这个钳子夹住,懂了吗?”秦招娣点点头。
郑朝山大吼:“过来按住他。”几个人走过来,按住了伤者的四肢,郑朝山的手伸了进去。
在伤者痛苦的哀号中,郑朝山发现秦招娣拿着止血钳的手竟然纹丝不动。
郑朝山找到断了的动脉,揪了出来,秦招娣麻利地用止血钳夹住了伤者的动脉。
郑朝山飞快地给伤者包扎,抬头发现秦招娣已经离开,只听旁边有人嘀咕着:“这姑娘真厉害,换了我早吓晕了。”
秦招娣在一个校工的带领下,来到慈济医院的庶务科,见到了远房叔叔秦玉河。秦玉河对秦招娣的到来很是惊讶,因为他上次见到秦招娣的时候,她还只是个十岁左右的黄毛丫头,而今已经是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
秦招娣告诉秦玉河,她母亲已经去世,家里没人了,她打算去投奔广州的姨妈,暂时待在北平,等南边的仗打完了,太平了就走。
她从脖子上摘下一个银质长命锁递给秦玉河,说道:“这是我出生那年您送的,我一直戴着。我妈说您这个锁有灵性,我从小到大都没得过什么病。”
秦玉河接过长命锁端详着,感慨时光流逝、老成凋零,决定安排秦招娣在自己手下干点儿杂事。两人说话间,门帘挑起,郑朝山走进了屋子。
秦玉河急忙站起来介绍,秦招娣很有礼貌地鞠躬:“郑医生好。”
郑朝山惊讶地说:“哎,你是,刚才……真得谢谢你,救了他一命。”
秦招娣轻声道:“您太客气了,救他的是您。”
老秦奇怪地看着他们俩,问道:“怎么,你们认识啊?”
郑朝山笑道:“不算是,但现在正式认识了。”
老秦微笑着说:“啊,认识了好,认识了好。”
郑朝山猛然想起了什么,赶紧说道:“差点儿把正事忘了。老秦,你给我找的房子我刚去看了,背阴不说还潮得厉害。我那些实验设备要是放进去用不了半年就得发霉。”
老秦一脸的无可奈何:“就这房子,我还是把里面的东西硬塞进别的屋子给您腾出来的。你看看现在的时局,也就是您郑博士还想着搞什么实验。”
“那我不管,你给我换间房子。背阴倒没什么,就是别太潮了。”
秦招娣提议道:“那就做做防潮,也不是多难的事。”
郑朝山和老秦两个人都看向秦招娣。
秦招娣解释道:“用我们乡下的土办法,用不了多少人工。郑医生,您要是信得过我,我帮您看看去。”
郑朝山语气坚定地说:“信得过。”
郑朝山带着秦招娣走在医院的走廊里,他侧目看着秦招娣俊俏的脸,笑道:“真没想到,老秦还有你这么个漂亮的侄女,以前都没听他提起过。”
“他是我远房的叔叔,以前走动也不是很多。”
“你胆子还真大,一般的女孩子可不敢干。”
“我在保定的玉华纺织厂当过几年女工,那家厂子的机器还是清朝年间的,三天两头出事故。机器把人手整个压断的场面我都见过。”
郑朝山带着秦招娣来到医院后院的一排房间里。
秦招娣四处看着:“老家挖菜窖或者盖新房的时候,都要做防潮,四个角放上石灰,石灰防潮效果好还不贵,还有啊就是得通风。”
说着,她打开了窗户:“通风防潮最好是早晨和晚上,中午外面热而屋里凉,这个时候开窗会叫屋里更潮。”她跺跺脚,接着说:“回头叫叔叔派两个人来把地面整整,再铺上油毡就差不多了。”
郑朝山看到秦招娣衣衫单薄,摘下自己的围巾给她围上。
秦招娣一下愣住了:“郑医生,这不好。”
郑朝山坦然地说:“一条围巾而已,北平很冷的,别冻坏了。”
秦招娣轻声说:“那谢谢您了。”
“不用客气,算上这次,你帮了我两次了。”郑朝山冲秦招娣微微一笑,秦招娣突然觉得芳心乱跳。
郑朝阳和郝平川一进罗勇的办公室,郝平川就愤愤不平地喊着要整治奸商。
罗勇则表示一个城市的运转离不开商人,但对不法商人,也要严厉打击,不过要的是狙击手式的精准打击,而不是迫击炮式的玉石俱焚。
郑朝阳认为满大街的警察袖手旁观才是问题,应该马上成立自己的公安学校,培养自己的人民公安,给警察队伍注入新鲜血液。
罗勇说:“这个上面的领导已经在考虑了,现在要特别注意保警总队。朝阳,这支队伍你应该很熟悉吧?”
郑朝阳点头道:“这就是一支军队,有三千多人,还有重武器。”
郝平川不屑地说:“蒋介石的百万大军都叫咱们打趴下了,这些个毛人儿算个球?”
罗勇交代道:“我们的大部队还没有进城,所以要密切注意他们的动向,绝不能有任何差错。为这个,我给你们调了一个人过来——白玲。”
外面白玲应道:“到。”
她推门进来,并走到罗勇面前敬礼:“首长。”
“小白是我们最优秀的情报专家,保定的时候你们搭档得不错,这次,要再接再厉。好了,我还有事,你们慢慢聊吧。”说完,罗勇站起来走了出去。不过他还没到大门口,郑朝阳就追了出来:“保警总队也没啥了不得的。白玲同志这种高水平的人才,还是给别的分局吧。”
罗勇奇怪地看着郑朝阳:“你怎么回事?白玲是在莫斯科学过情报学的专家,跟咱们这些土包子可是两回事,别的分局为了抢她还差点儿打起来。”
郑朝阳忙说:“好啊,好啊,其实我倒不介意忍痛割爱。”
罗勇停下来看着郑朝阳。
郑朝阳心里有点发毛,解释道:“这,其实这是郝平川的意思。”
罗勇笑了:“你还真会找顶缸的,不过没用。朝阳,咱们进城的这批同志里面,只有你当过警察,是正规警校出来的。能力啊,眼界啊,自然要强些。有那么点儿小骄傲,我也能理解,可也不能因此就嫉妒能力比你更强的同志。”
郑朝阳笑了:“我?有吗?”
罗勇指着郑朝阳道:“你自己照照镜子,看看你现在什么样子,嘴都撇到耳朵后边啦。行了,这事啊,就这么定了。对了,我一会儿得请人吃饭,身上的钱怕不够,你带钱了没有?”
郑朝阳掏掏口袋拿出些钞票:“就这些了。”
罗勇也不客气,接过来揣进兜里:“下个月津贴发了还你。”说完他就走了。
郑朝阳在后面喊道:“您怎么把她弄过来的啊?”
“她自己要来的。”
“为什么啊?”
“为了你!”
郑朝阳愣在当场。
郝平川走过来,看到发呆的郑朝阳,问道:“什么情况?”
看到白玲也走了过来,郑朝阳于是对郝平川说:“想吃爆肚吗?”
郝平川乐了:“想啊,不过涮羊肉可能更好。”
郑朝阳冷若冰霜地说:“就爆肚。”
忽然他又满脸堆笑地对白玲说:“小白同志,有没有时间?我们一起去吃个饭好吧,我做东。保定的时候我们合作得很好,现在又能在一起并肩作战了。”
郑朝阳走过去和白玲叽叽嘎嘎地说着。
郝平川在后面看着直打冷战:“这是要三借芭蕉扇啊。”
徐宗仁坐在柳泉居饭庄的包间里,桌上摆着些干果和茶水,他紧张地站起来又坐下,茶杯端在嘴边又放下。
罗勇走了进来:“徐先生,久等啦。”
两个人紧紧握手。
“罗先生,绥远一别,匆匆三年啦。来,请请请。”
两人都落座。
“绥远别后,我就来到北平工作。这些年,我们一直关注着徐先生。抗战期间,徐先生也是有功的嘛,所以我才派了我们最优秀的一个同志去和你联络。”
“你是说郑朝阳?这小伙子可了不起,大智大勇,有胆有识,不光灯下黑玩儿得溜,调虎离山计也使得行云流水。”
两人大笑起来。
西四牌楼街边,一间不大的只有几张桌子的小饭馆里,郑朝阳、郝平川和白玲围着桌子坐着,三盘热气腾腾的爆肚端上了桌子。
白玲看着盘子里黑乎乎的爆肚有点儿发傻,又闻了闻,微微皱眉。作为生长在江南鱼米之乡的女子,她天生对美食有着很高的要求,参加革命以来,她已经习惯了粗茶淡饭,但对这种闻上去带着腥臭味儿的东西还是望而却步。
白玲疑惑地问:“这种东西能吃吗?”
郑朝阳笑道:“正经北平小吃,北平人爱吃着呢。你也吃啊,这东西得趁热。”
郑朝阳不管不顾地自己先狼吞虎咽起来。
郝平川倒吃得慢条斯理:“我以为北平人最爱吃的是炸酱面呢。”
“炸酱面?那得是过节有客的时候才能吃,老百姓吃炸酱面是打牙祭。”说完,郑朝阳喊着,“老板,再来一斤!”
白玲吃惊地说:“还要一斤?!”
看着自己眼前的爆肚她直犯愁。
一盘肚仁儿端了上来。郑朝阳催促道:“赶紧地,肚仁儿,这东西就能坚持三分钟,三分钟以后就是俩东西了。白玲,想了解北平,你就得从这东西开始。”
白玲闭上眼,一咬牙,把爆肚塞进嘴里努力嚼着,嘴边还残留着麻酱汁,看上去多了几分滑稽感。
郑朝阳似乎意犹未尽,高呼道:“老板,再来盘炸窝头臭豆腐,多放辣椒。”
一盘臭豆腐端上了桌,还点缀着红色的辣椒碎,一股刺鼻的臭味熏得白玲捂住了鼻子。
炸窝头就着臭豆腐,郑朝阳吃得眉飞色舞:“吃啊,白玲,热窝头就臭豆腐,这可是个乐子。哎,你像我这样,两片窝头中间夹整块的臭豆腐,然后这么一挤。”
白玲嚼着爆肚,脸色惨白。
郝平川在旁边闷头吃,努力忍住不笑。
“豆汁儿来啦。”一碗豆汁儿又端上了桌。
郑朝阳殷勤地劝道:“白玲,喝点儿这个。这可是北平城最有名的小吃,上到皇帝王公下到平民百姓没有不爱喝的。梅兰芳梅老板知道吧,家里一天喝一锅。”
白玲好奇地喝了一口豆汁儿,忍不住捂着嘴跑了出去。
郝平川再也忍不住了,哈哈大笑道:“郑朝阳,你就损吧。”
郑朝阳哼唱道:“我正在城楼观山景,耳听得城外乱纷纷。旌旗招展空翻影,却原来是司马发来的兵。”
柳泉居饭庄内,罗勇和徐宗仁推杯换盏。
“北平城内的保密局情报站被一举破获,相信国民党方面已经猜到你投诚了。那么接下来,他们会有什么反制措施?”
“以我对毛人凤的了解,他肯定不会善罢甘休。但这次损失太大,他已经不能再从外面派来人手,很可能会启动冷棋。”
“就是那些平时不活动,战时见奇效的特工?”
“是,戴笠从抗战时期就开始布置冷棋。这些特工非常神秘,相关的档案一直由戴笠掌管,后来是毛人凤亲自掌控,外人很难看到。这是一张看不见摸不着的暗网,一旦启动,破坏力将是相当惊人的。”
“这确实很棘手。不过这样也好,疖子熟了就得拔脓。他敢来,我们就敢接。”
公安局会议室里,面对围坐的郑朝阳和郝平川等人,罗勇开始布置任务:马上公开徐宗仁的投诚公告,告诉那些大大小小的特务走狗,限期到当地派出所登记,缴枪投降。来投降的,既往不咎,想蒙混过关的,后果自负!
公安局限期自首的通告发出后,在北平特务当中引起了极大的反响,原本不知道何去何从的或者担心会受到清算的特务们瞬间看到了希望。很快,一场声势浩大的“自新行动”在四九城内展开。北平内各个派出所里挤满了前来自首的特务。
小教堂内,神父焦急地告诉郑朝山:“‘自新行动’是釜底抽薪,必须马上采取行动,否则人心就会瓦解。趁着中共大军还没进城,策动保警总队叛乱,然后全员拉到绥远去打游击。平西有一支别动队,队长叫杨凤刚,他会接应保警总队。”
说着,他递过一张字条:“这是杨凤刚的联系方式。还有,近期会有行动组的人联络你。”
郑朝山问道:“我要的大功率电台和武器呢?”
“他会一起送来。”
郑朝山看完字条,点火烧掉,又顺手点燃雪茄。烟雾缭绕中,隔壁的告解室已经没有了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