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第 40 章(2 / 2)

“你们一个在我家门口摆摊子,一个在我对面开店,尝尝不行啊?”

“行,当然行……”

黄老头对这个常老板的态度其实很复杂,一方面他得每月交租仰仗他吃饭,已经合作十几年了。另一方面他知道常鲁易一家瞧不起自己,还老说他儿子念那么多书是白念,赔钱货一个。

每当听了这话他就很不服气,自己儿子都考上大学了,还是赔钱货,他家那个吃喝嫖赌样样俱全的二世祖算什么?

黄老头心中一动,试探地问:

“常老爷,以您做菜多年的经验看,今天谁能赢啊?”

常鲁易嗤笑,“怎么?现在就想着给自己拉票吗?黄老头,虽说我们家吃了你很多粉皮,可人家小姑娘初来乍到,不能拉帮结派欺负她,必须公正投票。”

看他说得那么义正辞严,黄老头嘿嘿一笑。

“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想……常老爷能不能顺势做件好事,你看我都租了你们家门口这么多年,要是这回我赢了,你就给我免两个月的租子行不行?”

“你这黄老头……真精明!”

常鲁易指着他的鼻子,本想说他想得美,但是念头一转,起了戏弄的心思,改口道:

“两个月太短,要是你赢了,我就免三个月。”

“真的?”黄老头大喜。

“可要是你输了……那你得给我交三个月的三倍租金,敢不敢赌?”

常鲁易大喝一声,冷笑地看着他。

黄老头被激起久违的热血,加之对自己有信心,又想出口往日的憋闷气,答应下来。

“好!”

刘桂花见两人大呼小叫的,像是在吵架,过来询问。

“你们在说什么?”

黄老头懒得告诉她,挥挥手走到摊位前,用勺子尝了口锅里的汤,愈发的斗志昂扬。

今天他赢定了!

上午九点,过来看热闹的人已经快要等不及,近百双眼睛的注视下,新酒楼里终于走出两个人,正是荣三鲤和顾小楼。

艳阳高照,气温转暖。

荣三鲤没再穿大衣,而是一件夹了层薄棉的天蓝色短褂子,珍珠扣子折射出莹润光泽。

下面配一条颜色稍深些的布裙,布料看起来不像丝绸似的反光,又比麻布棉布挺括许多,不知究竟是什么料子。

她没戴帽子和首饰,一头秀发编成个大辫子搭在左肩上,身姿轻盈利落,该粗的地方粗,该细的地方细。不施脂粉,却是天生的标志美人儿,看得在场男性都忘了呼吸。

“又是过时货。”

黄润芝倚在三楼的窗台边,居高临下地打量她,在心中不屑地说了句,就将视线移到她身后的顾小楼身上。

顾小楼实在是个好看的青年,面孔白皙眉眼乌黑,身材高挑挺拔,隔得这么远她都能看见他浓密的睫毛。

他站在阳光底下,就如同某种朝气蓬勃的植物,令黄润芝回想起自己清纯的少女时代,一颗被世俗和金钱渲染过的心似乎都跟着变年轻了许多。

她更加想把他收到自家当杂役了,如此赏心悦目,如此乖巧懂事,比那个又傻又馋又懒的常天壮好了不知多少倍。

荣三鲤是空手的,顾小楼两手捧着一个大汤碗,汤碗上盖着盖子,看不见里面是什么。

黄老头问:“这就是你们的粉皮?”

“是。”

荣三鲤笑得落落大方。

“别藏着掖着,打开给大家伙看看。”

有人撺掇。

荣三鲤将汤碗放在黄老头的柜台上,打开盖子,一阵热气冲出来。

等热气散尽后,众人围过去看,只见雪白的汤碗里盛着一碗红通通油汪汪的汤,汤里有晶莹如玉的粉皮,翠绿的葱花和香菜,少许辣椒飘在最上面,看起来让人食指大动。

黄老头看看她的汤碗,再看看自己锅里的汤,怒道:

“你抄我的配方!难怪那天跑来吃粉皮。”

众人哗然,但荣三鲤不慌不忙。

“我抄你哪里了?”

“还用问?你的粉皮看起来跟我的分明一个样!”

“大家做得都是粉皮,当然一个样。另外我问你,普天之下几个人做汤不放葱?锦州城里几个人不吃辣?你不能因为我也放了,就污蔑我是学你的吧。”

刘桂花拉拉自己老头子的胳膊,小声说:“她说得没错,粉皮不都长这模样嘛……”

“去,不说话你能死啊?”

黄老头很不耐烦地甩开她的手,冲荣三鲤道:“这个我就不计较了,吃的东西还是要靠味道说话。”

“那就开始了,为公平也为节省时间,我们每人当场选出五人,共计十人,一起来品尝两方的粉皮。尝完后觉得哪家好吃,就把这个……”

她从顾小楼手里拿来十根红筷子,“放到那人手里。”

黄老头对于规则没异议,两人当即从现场选出十个人,又把自己的东西分出十小碗,让他们开始品尝。

黄老头把自己一家人的生计,还有往后三个月的租子都压在这场比赛上,重视程度无需多言,紧张地看着他们,大气也不敢出。

荣三鲤的表现就平静得多,站在自己的作品前,嘴角噙着淡淡的笑意。

顾小楼本来也很紧张,自从看到她做菜的过程以后,就稳操胜券了,现在甚至还能与她谈笑。

第一个食客走到黄老头面前,端起一只碗,先煞有介事地嗅了嗅香气,然后才夹起一块放到嘴里,吃完觉得不过瘾,一鼓作气将碗里的全部吞吃下肚,边抹嘴边冲他竖大拇指。

黄老头松了口气,喜笑颜开,仿佛已经看到自己胜利的景象。

食客来到荣三鲤面前,视线放肆地在她脸上打量,想套个近乎。

顾小楼没好脸地塞给他碗筷,催他赶紧吃。

他气得直撇嘴,心不在焉地夹起一块放到嘴里,咀嚼两口后,脸色大变。

黄老头期待地凑过来,“不好吃是不是?”

他没说话,只是拧着眉想了半天,得到答案后又吃了一口,赞叹不已。

“太神奇了,居然是这个东西……好,好!”

他的两声叫好让黄老头如坠冰窟,拉着他问究竟好在哪里。

他不说话,只对他投去一个怜悯的眼神,把红筷子放到荣三鲤手上,意犹未尽地走进人群里。

第一票,他输了。

黄老头失魂落魄地回到原位,不知道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到了上午十点,店内方方面面都准备好了。荣三鲤说声稍等走进后院,与顾小楼一同把鞭炮拿出来。

白马牌的洒金鞭,用竹竿高高挑起,行人自动退至两旁捂住耳朵。

荣三鲤站在匾额下,手里拽着垂下来的红丝带,对顾小楼点点头。

她用力一拉,匾额上的红布收拢到左右,露出金灿灿的三个瘦金体大字——锦鲤楼。

锦字与楼字下方,各有一条大鲤鱼带着一群小鲤鱼,雕工细致,栩栩如生。

顾小楼点燃鞭炮,厂家夹在鞭炮里的金色纸条随着红色爆竹纸一起往下飘,火光四射,红里夹金,映得满屋都金灿灿的,着实叫人眼花缭乱。

爆竹买得最大规格,响了好久才停下,最后一声爆竹炸开,路人开始拍巴掌,连黄老头也忍不住叫好。

“我活了这么久,还没看过这么响的爆竹,好兆头!以后一定财源滚滚,生意兴隆!”

锦州有店铺开张发红包的习惯,用红纸包上一两枚铜板就算封红包,包几百封也不过一块大洋。

钱不算多,纯粹图好彩头。

荣三鲤把分红包的活儿交给一个杂役,让他分给来道贺的路人和小孩,自己则与顾小楼进店去,搬出昨晚写好的东西。

常家饭庄里没有一个客人,常天壮和几个伙计靠在柜台上聊天,往日嫌那些吃粉皮的人烦,今天倒有点怀念他们。

楼梯上传来脚步声,是常鲁易和夫人下楼了,两人的脸色都不是很好看,见了他们就训斥。

“又站在这里磨洋工,干活去!”

“老板,一个吃饭的都没有,干什么活啊?”

“待会儿就到饭点了,客人不就来了吗。”

“今天新酒楼开张,他们肯定都去对面尝尝鲜啊。”

“放屁!”黄润芝叉腰泼辣骂道:“再说这种晦气话,这个月别想要工钱,给我滚到厨房去!”

伙计们一溜烟跑了,她没出够气,随便拉了张椅子坐下,看着门庭若市的锦鲤楼目露凶光。

常鲁易心情也不好,但是怕她闹,安慰道:

“开张第一天,客人必定要多些的,大家都喜欢看热闹嘛,等过两天就知输赢了。”

黄润芝却不这么想,从她嫁到常家以来,这永乐街上就只有他们一家酒楼,哪天不是车马盈门?

平白无故跳出来个锦鲤楼,哪怕是开张当天,她也不愿被他们分走一杯羹。

得想个办法,把那些看热闹的人都给拉过来……

她正琢磨着,就听到门外又传来一阵欢呼,推了常鲁易一把,让他过去打探情况。

常鲁易不好意思露面,跑到厨房找常天壮,常天壮从后面出去,悄悄查看,回来告诉他答案。

如此一番折腾后,黄润芝终于知道发生了什么——

荣三鲤拿出一块牌子,上面写着凡今天进店消费的食客,即使只点一杯茶也能参与抽奖,奖品是明晃晃的一块大洋,总共备了一百块,不怕抽不中,就怕不来抽。

一百块!哪怕全是奔着抽奖去的,他们今天也能做一百单生意!

黄润芝气得直掐丈夫的耳朵。

“瞧瞧人家的脑子,再瞧瞧你!你是猪吗?就这么干坐着看她抢生意啊?”

常鲁易痛得连声求饶,又骂在一旁傻站着的常天壮,让他滚回厨房去。

常天壮翻了个白眼,留他们二人在大堂。

光掐耳朵是没用的,掐下来也不够炒一盘。黄润芝逼丈夫想办法,自己的高跟鞋也一个劲儿在地面上敲,眼睛转溜着,一会儿一个主意。

“我们去雇几个地痞流氓闹场怎么样?我堂哥认识这种人,花几块大洋就能让他们在店里闹一天,看谁敢进去吃饭。”

“你当人家傻的啊?不知道报警吗?”

“那就派伙计往他们家的锅里丢苍蝇?保管第一天闹出这种事,没人愿意再光临。”

“才刚开春,上哪儿去找苍蝇?粪坑里也刨不出来啊。”

“那你说怎么办?这个不行那个不行,你是男人,你出主意啊!”

常鲁易被她逼急了,倒真想出个主意,冲她这样那样的耳语一番,黄润芝露出惊喜的笑。

“行!就按你说得办!”

他们忙活起来,过了没一会儿,锦鲤楼的小跑堂就站在门边,对正在招呼客人的荣三鲤招手。

“老板,您快来看看。”

荣三鲤让顾小楼过来接替自己,帮食客点单,她则走到小跑堂身边,往门外瞧去。

常家饭庄仍是冷冷清清,门外却也挂出一块牌子,上书——凡今日进店消费满三百文者,可抽奖赠送秘制烧鹅一只。

锦州靠大运河,养鸭养鹅的人很多,做鹅的人自然也多。一只烧鹅市场价普遍是一百文,常家饭庄里价格贵一半,卖一百五十文。如能免费赠送,也算是美事。

可大中午的,有几个人能消费满三百文呢?

她一笑置之。

“不用管他,招呼客人就是。”

跑堂应声,一甩抹布跑去端菜了,荣三鲤回头看着热热闹闹的大堂,还有挤满楼梯等位置的食客,欣慰地扬起嘴角。

刘桂花从后院跑出来,跟她说厨房的鱼已经快用完了,得尽快买。

荣三鲤拿出一张名帖,上面印有她的名字和锦鲤楼地址,让她去码头找一个叫贺六的鱼贩子,正是上次给他们送甲鱼的那一位,叫他按照昨天的订货单原模原样再送些鱼过来,鱼钱等打烊后一起结算。

码头离永乐街不算太远,刘桂花又很想帮她出出力,拿着钱就出门了。

荣三鲤还未来得及松口气,就被客人叫去,争先恐后的点单。

常家饭庄里,常鲁易夫妇把牌子挂出去后就开始期待,满以为客人会蜂拥而至。

然而根本无人从他们门口经过,更别说进店了。但凡路过一个行人,都被对面的热闹氛围吸引过去。

黄润芝眼巴巴地等了半天,见时间已经到了十一点半,往常这时候店里早已经坐满了人,今天却连个鬼影都没有,摆明了是对面开张害的。

这几日的信心勃勃被击碎,她恨不得冲到对面去抢几个人过来。

对了……抢!

黄润芝眼尖地瞥见一个熟悉身影,用力推丈夫。

“快!那是昨天来咱家吃过饭的,你去跟人家套近乎,把他带进来!”

常鲁易拉不下这个面儿。

他记得那人,就在不远的制烟工厂做工的,偶尔会来店里点个小炒菜配碗白米饭当做打牙祭,撑死了也就三十文钱,几乎没赚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