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该来的还是来了,而且来得那么快,快得让他来不及做好心理准备。
宋名扬见孙小宝不作声了,忍不住伸手揉了揉他那黑黝黝的小脑袋,黑亮的头发根根竖起,略微有点扎手。
“你今年……有八岁吗?”宋名扬问道。
孙小宝不知道这家伙怎么突然问这个,但还是回答道:“七岁!”
“哦……”宋名扬若有所思地拉了个长音,双脚因为蹲着有些发麻,索性坐在了地上,双手随意地搭在膝盖上,眼中是一片孙小宝看不懂的神色。
“我像你那么大的时候……不,我那时候,比你还小,”宋名扬的口吻像是在讲一个与他无关的故事,“那时候,那个人……他也是天天打我。”
“‘那个人’是谁?”孙小宝好奇地插嘴。
“就是我爹!”宋名扬有点不耐烦地回答道,就像这个称呼对于他而言,是个耻辱一般。
“哦……但我爹才没有天天打我,”孙小宝听不出他话中的感情,但他听到那个“也”字不舒服,就为自己的老爹辩解道,“只有我做错了事他才揍我。”
宋名扬苦笑着点点头,左手食指和中指习惯性地伸到一边去抖了抖,才发现手中并没有夹着烟,他又是一个苦笑,这才说道:
“孙将军是个好父亲。”
孙小宝脸上露出骄傲的神色,但宋名扬却并没有在意,他的眼中根本没有在看孙小宝,而是透过那双黑亮的眼睛,看向了自己的过去……
“那个时候,那个人天天喝酒,喝了酒就回来跟我妈……跟我娘吵架,一吵架就砸东西,砸完东西就揍我……呵呵,那时候我多大?五岁?六岁?我特么都记不清了,只记得那天他那一脚,一脚就把我从卧室踹到了客厅门口……”
孙小宝睁着大眼睛听宋名扬说话,眼泪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不流了。
“呵呵……一个五六岁的孩子,我特么懂什么?我特么又做错了什么?我连一声都没吭好吗?他妈的他倒也是一声不吭,一声不吭就踹过来了!我当时连气都喘不上来了,我妈护着我,他还打我妈……”
宋名扬连“妈”和“娘”都懒得换了,也不管孙小宝能不能听懂,内心像是窝了一团火,又像是塞了一块冰,总之就是憋得难受,不吐不快:
“一喝酒就发酒疯,平时动不动就打,就骂,你娘死了,我呢?我妈还活着,可我和我妈过得是什么日子?连条宠物狗都不如!呵呵,说起宠物狗……”
宋名扬仰起脸,看着主帐那盘筋错骨的圆顶,也不再强忍眼泪,而是任由它们从眼角滑落,年幼的孙小宝懵懵懂懂地,竟然从他的话中听出了无尽的怀念:
“那个人白天不着家,晚上喝到半夜才回来,我妈除了上班就是哭,也懒得管我……只有囡囡,只有囡囡她陪着我……”
宋名扬满脸是泪,虽然没有喝酒,给孙小宝的感觉却像是在看一个醉汉一般,只听他摇头晃脑,呢喃着说道:
“……是,囡囡是条狗,可是那又怎么样!”
宋名扬狠狠地一捶地,把孙小宝吓了一跳。主帐外的孙将军一把撩开门帘,但被宋名扬那悲伤的表情一震,站在门口,没有进来。
“她乖巧,听话,懂事,她喜欢我,她陪着我,她安慰我……可是那又怎么样……她毕竟是条狗!那个人,他连条狗都要从我身边夺走!是他,他杀了囡囡!囡囡是我的亲人啊,是我的女儿……”
宋名扬状若疯癫,看得孙小宝大气都不敢出,只得愣愣地看着他继续哭闹:
“你的父亲那么好,你的母亲生前一定很幸福吧?你们一家三口,也曾经有过快乐的时光吧?”
孙小宝呆呆地点了点头,点头之后才想起来的确是这样,娘亲还在的时候,他们一家每天都充满了欢笑……
“我呢?我从来都不知道什么是‘家庭的温暖’,我有家,可是那不是我家……”
一米八的大男孩坐在地上,无声流泪,看得门口的孙宝将军和司命神官心中都是一紧。
“小学时有一次写作文,题目是《我的爸爸》,哈哈,我的爸爸……你知道我写得什么?哈哈,我只写了五个字,‘我没有爸爸’……
“那时候我不明白,他到底为什么那么做,那么凶狠又那么残暴,为什么一点点温暖都不肯分给我们?难道我们不是他的家人吗?难道我不是他的儿子吗?后来我知道了,他一定是有病,他一定是一个疯子!
“就是那样一个天天喝酒的疯子,把我和我妈折磨了那么多年,三年前,他终于特么的滚蛋了啊……哈哈,滚蛋了!”
孙小宝的鼻涕都快淌进嘴里了,却毫无所觉,小心翼翼地问道:“他……他去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