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怀了孕,这件事终于瞒不住爸爸了,爸爸怒极,可是为了陆家的名声,为了他的仕途,他也竟然忍着没有和她离婚。只是告诉我说,委屈你了,但是你要知道,这件事传出去会毁了陆家,所以要么你把它打掉,要么生下来,什么都不准说。你为陆家遭受的这些我都记得,以后这个孩子和你弟弟一样,会被当成继承人来考虑。”
“继承人?”陆远菱苦笑,“他以为我傻吗,怎么会真的把一个非他所出的孩子当成继承人!他那样说就是我了安抚我,让我帮他瞒着这个惊天的笑话!”
霍无舟听完觉得十分不可置信。
这是怎样一个扭曲的家庭,为了权势为了财富,他们还有什么不能忍的?
“他把那个男人弄死了,事情就好像过去了一样!没有人记得这些,没有人!!我不能原谅他们,所以我学了医,伪造了我弟弟的亲子鉴定书,在爸爸耳边煽风点火说他是妈妈和那个男人生的野种!果然爸爸看到以后震怒非常,把他送出了国!这样,就再没有人威胁我儿子的位置了!你和那个肮脏的男人没有关系,你只是我一个人的,你是我的儿子!仰止,你是我的儿子!”
陆仰止如遭雷击,怔在原地。
脑海里,无数道细流汇聚成海,浪涛翻涌,几乎将他淹没。
怪不得。
怪不得在陆家从没有人会提起那个失踪多年的陆二公子。
因为,他一直被人当成是个陆夫人在外面生的野种,是陆家的污点。
一场耗尽一生来计划实施的报复,被她这样三言两语的说出来……
明明还有太多的地方让他感到疑惑震惊、无法相信,他却喉咙紧涩,发不出一点声响。
他知道,他仅仅是听了个故事。
而陆远菱,却在这个故事里活了三四十年。
她的许多决定他都不能理解,不能接受,但——
一切就这么发生了。
“现在,你还要杀我吗?”她问,“你要杀了你的亲生母亲吗?”
“要动手就动手吧。”陆远菱哑声道,“我早就想过这些事如果有一天被你知道,像你这样清白无染的孩子,你大概会恨死我。但我没想到你会情愿为了别人而杀我……也好……总比死在旁人手上强太多……”
陆仰止握着枪的手顿在那里。
喉结重重地滚动了下,指节寸寸泛白,整个人绷紧的线条中散发着夺人的凌厉,可,始终动不了手。
霍无舟推了推眼镜,“下不去手吗?”
唐言蹊没有分毫意外,只是春风般和煦的笑意在脸上徐徐吹开,她甚至没抬眼去看那边的男人和女人,“不奇怪,手刃自己的亲生母亲,这件事换了谁都做不到,我也从头到尾都没指望他来做。”
霍无舟静了两秒,对不远处的男人道:“陆仰止,如果你知道五年前老祖宗为什么入狱坐了五年的牢,你就知道你现在的犹豫不决有多伤人了。”
唐言蹊怔了怔,抬头,倏地轻笑出声,捏着眉心道:“我爸连这个也告诉你了?”
那边沉默的男人总算有了反应,鹰隼般的眸子扫过来,蓄着浓稠的墨色,“你什么意思?”
她,不是因为去偷庄忠泽的文件,被人趁虚而入,所以……
“五年前庄忠泽无意间得到了一份资料。”霍无舟道。
陆仰止眉宇紧锁,没吭声。
“老祖宗为人光明磊落,你以为她是为了什么才肯知法犯法,入侵庄氏集团的防火墙去删那份文件?”
霍无舟的语调自始至终保持在同一个平淡的维度,却让对面的男人身影蓦地一震。
“因为,那份文件里记载着你家的这些丑事。”
“因为她害怕这些东西被你知道!她害怕这些东西会毁了你!毁了你全家!因为她从小无父无母,她希望至少在你的世界里留下父母恩爱的影子!因为她爱你,她做什么都是为了你!”
男人仿佛突然被谁扼住咽喉,一口气卡在嗓子里,难以下咽。
“行了,霍无舟。”唐言蹊闭上眼,淡淡打断道,“不用说了,都是过去——”
“你不说他永远都不知道!”霍无舟提起这件事就来气,方才唐季迟打电话告诉他的时候,他整个人怒火攻心,气得快要烧起来了,“你以为老祖宗真是那种为了不法竞争去盗取同行机密的人?你以为老祖宗为什么要把庄忠泽关起来?都他妈是为了你!陆仰止!”
“这个世界所有的阴暗她都不想让你看见!”
陆仰止看着女人那沉静姣好的侧颜,忽然眼前有什么颠倒错乱的画面零零碎碎的闪过。
那是他们在庄氏旧楼里发生的事。
是他质问她,为什么要去黑庄忠泽的电脑。
她怎么说?
——不为什么,他要和我们公司竞争,所以我就……
——我没有把他们公司的机密暴露给其他人知道,我只是从他电脑里删了一份无关紧要的文件而已。是有人在我黑了他的防御系统之后趁虚而入,把庄氏给……
——那份文件和你没有关系,而且牵扯到别人的隐私,所以我并不打算告诉你。
那时她脸上明明白白就写着“难言之隐”四个字。
而他,却用最伤人最锋利的话在她的难言之隐上狠狠扎了一刀——
“我笑,我这一生清清白白,身边却竟是些鸡鸣狗盗之徒。我所信的背弃我,我所爱的离开我,我所倾尽一切保护的,居然自己把自己逼进穷途末路。”
他为什么要说这种话。
明知道她的为人。
明明,知道的。
心里痉挛绞痛得厉害,陆仰止一步步走到她身边,抬起手,想摸摸她的脸。
唐言蹊却不着痕迹地避过,云淡风轻地回望着他,笑,“其实这些都还好,只是世事难料,很多东西阴差阳错着发生,也挺让人难受的。”
她道:“我后来才知道,我的父母不是我的亲生父母,他们也没有养育我的义务。我是当年被亲生父亲带到欧洲旅游的时候丢失的孩子,我现在的爸妈见我可怜所以收养了我。”
陆仰止的手微微颤着,嗓音低哑,“那你爸爸呢?为什么不找你?”
“找过,没找到。几个月后收养了另一个女婴,年纪和我差不多大,长得也像我,便当成是我,养到了现在。”
“至于唐家夫妇,他们之所以把我送回榕城,是查了当年的航班,发现我爸爸是坐回榕城的飞机离开的。”
“和你结婚以后,有段时间你经常看我往外跑,是因为我雇了私家侦探调查当年的事。”
“他们大概查清了来龙去脉,所以我去了趟欧洲拿结果,回来的时候,什么都变了。”
唐言蹊眯着眼睛回忆着当年的事。
说到最后五个字,再冷静的话音也盖不住深深的疼。
“我拿着结果和信物回来,准备和我亲生父亲讲明一切的时候,发现他心脏病发,死在了两天前。”
心脏病发。
收养的女孩。
和她长得像……
陆仰止猛地想起什么,“你父亲是——”
唐言蹊笑望着他,缓慢地吐出三个字,“庄忠泽。”
笑着笑着,眼角就有泪水轻轻跌下,“他是被我亲手囚禁的,我走得急,又怕他会趁我不在把那些会毁了你的消息全都爆出去,所以我切断了电话线,阻隔了他与外界一切的联系。”
“所以他心脏病发的时候,连医生都叫不来。”
“所以他才死在了那里,你明白吗?”
他明白吗。
明白那种,她得知真相后的震惊,和兴冲冲回到故乡后,却看到了“亲生父亲”的尸体的感觉吗。
可她还是什么都没说。
陆仰止简直无法想象,那是她追寻了一辈子的亲情,但是为了他,又一次亲手毁掉,与生父失之交臂……
那种感觉,他明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