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在两人来到苗寨时就天色不早,稍事休息、吃了顿饭后,光线便很快暗了下来。
除了节日以外,苗族人大多都是早睡早起,没过多久,整个苗寨就安静了下来,而曹钰莹也整装待发。
抚了抚躺在榻上的白缎的头,让他好好休息、不必担心。曹钰莹轻手轻脚的拉开门,借着夜色与精神力的掩护,迅速朝被系统锁定的目的地走去。
曹钰莹先前一直没有想到,他此行要寻找的巫医并没有住在寨中,而是住在距离苗寨不远处的一座山洞之内——怪不得系统在寨中里里外外扫描了好几天,都没有发现她的踪影,而山洞目标极小、隐秘性高,也同样躲过了系统对于整片密林的大范围探测。
——所幸,功夫不负有心人,族长之子虽然只是受了个小伤,但身份地位却也足以惊动巫医,恰好让曹钰莹歪打正着、抓住了机会。
暗夜之中的丛林极其危险,但对于曹钰莹而言却如入无人之境。他一路顺顺利利摸到了巫医居住的山洞,撩开洞口垂下的藤蔓、闪身而入,又走了片刻,终于看到坐在一堆篝火旁捣药的巫医。
卸掉周身的精神力护罩,曹钰莹的到来立刻引起了巫医的注意。她吓了一跳,手中的药罐差点掉到地上,连忙扭头看向深夜造访的不速之客。
“……是你?!”巫医用苗语惊讶的问道。她先前虽然只是匆匆瞥了曹钰莹一眼,但他那身汉人的打扮却让巫医顿时想起了他的身份,表情越发警惕防备,“贵客这么晚到来,有什么事吗?”
“我来这里,是为了找一位素未蒙面的‘故人’。”曹钰莹的面孔藏在火光照不到的地方,隐隐有几分诡秘——当然,在如临大敌的巫医看来更是如此。
“素未蒙面的……故人?”巫医显然不是很了解汉人弯弯绕绕的形容词汇,“我不懂您的意思。”
“那我就直说了。”曹钰莹耸了耸肩膀,“楱麻娥,你认识吧。”
巫医的瞳眸猛地一缩,显然不太擅长掩饰自己的情绪,但嘴上却依然十分倔强:“我不明白您在说什么。”
“那看到这个呢?”曹钰莹手掌一翻,一件银饰摊在了他的掌心之上,“你仍旧还不明白吗?”
巫医望着曹钰莹拿出的银饰,再也无法按捺自己心中激动的情绪,忍不住跨前一步,伸手想夺,而曹钰莹也不怎么在意这件银饰,还不等巫医碰到自己,便将银饰朝她丢了过去。
巫医手忙脚乱的接住银饰,拿在手中仔细观察摩挲,由于情绪太过激动,她甚至整个身子都微微发颤,引得银饰叮当作响。片刻后,巫医终于确定了银饰的真伪,猛地抬头看向曹钰莹,声音嘶哑:“她在哪?!小娥她在哪?!”
巫医与楱麻娥——也就是贵妃——是母女,一直相依为命,而楱麻娥那一身蛊术,自然也是自巫医言传身教所得。早在楱麻娥将一个样貌英俊、一看便身份不俗的汉人救回寨中时,巫医便有不好的预感,后来她的女儿与那汉人相恋、想要与汉人一同离开苗寨,巫医更是极力反对。她可以看得出那汉人并非女儿的良人,为了女儿下半辈子的幸福,她不得不做那根棒打鸳鸯的棒子,甚至不惜使用暴力,顶着女儿怨恨的目光将素来疼爱的她关押起来。
只可惜,尽管巫医已经做出了最大的努力,但最终却仍旧没有阻止女儿为了爱情的不顾一切。
楱麻娥在心上人的帮助下从被关押的屋中逃出,仅仅带了几件自己最喜欢的饰品便义无反顾的离开了寨子,待到巫医发现、想要将女儿追回时,却已然无法寻到两人的踪影。
女儿与汉人私奔,巫医又是气愤又是担忧,一向健朗的身体竟不合时宜的垮了下来,生了一场重病。病刚刚好上一点,她便不顾族人的劝阻,拖着病体离开寨子,前往汉人的城镇四处打探女儿的消息。
只可惜人海茫茫,想要寻找一对“私奔”的男女何其艰难,更何况男方还是一国之君,没有身份没有背景的巫医又怎么能够打听得到他的行踪?
如此这般,巫医在外面流浪了整整一年多的时间,最终一无所获,只能痛苦消沉的返回村寨。而这一段经历也在一定程度上伤害到了她的健康,使得年仅五十来岁的巫医如今却宛若七十老妪,苍老孱弱。
由于失去了爱女,又在苗寨之外尝尽世间冷暖,她的性格也古怪了起来,从原本在寨中极受欢迎的美妇,变成了如今被族人敬而远之的孤僻巫医。
自从女儿失踪到现在,已经过了十多个年头,巫医以为自己也许永远也无法得知女儿的下落,却不料此时突然从一个可疑的汉人口中听到女儿的名字、看到女儿带走的银饰,巫医怎能不激动不已、情绪失控?
温热的眼泪遮掩住视野,然后沿着肌肤褶皱的纹路滑落。巫医用力扎了眨眼,紧紧盯着曹钰莹的面孔,又是期待又是不安:“小娥——她到底在哪?!”
“她在京城,深宫之内。”曹钰莹淡声说道。
巫医愣了一下:“深宫……?汉人皇帝的……妻子?”
“不是妻子,是妃子,也就是妾。”曹钰莹毫不客气的打碎了巫医的期盼。
巫医并不太清楚皇宫的情况,但她在外流浪一年,也多多少少知道汉人的“妻”与“妾”之间的区别。妻子是主母,是受到丈夫尊敬爱护的,而妾则是下人、是玩物,哪怕被主母欺凌甚至打杀,也没有办法为自己伸张冤屈。
一想到自己的女儿在深宫之中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巫医便觉得心痛不已,只不过曹钰莹却并没有半点同情,反倒接连给予她更大的打击:“倘若仅仅是如此,我也不会来找你,毕竟一个苗女在宫内过得如何,与我没有半分关联。但事实上,情况却更加严重——她闯下了一个罪不容赦、足以置你们全族于死地的滔天大祸。”
说话间,曹钰莹蓬勃的精神力压向巫医,引得本就因为女儿的遭遇而心神不宁的她越发的慌乱恐惧,下意识就随着曹钰莹的话锋追问:“她、她做了什么?!”
“她——向皇帝下了蛊。”曹钰莹语气沉沉。
第151章
巫医悚然一惊。她身为苗人,对于汉人的天子并不如何尊敬,却也知道对方是天下之主,而他们所在的苗疆,也在皇帝所掌控的疆域之内。就算苗人偏安一隅,自给自足、自力更生,并不依赖于汉人朝廷的领导帮扶,但却也无法抵御汉人的庞大军队,不得不向汉人皇帝俯首称臣、奉对方为主。
——时至今日,巫医还记得十多年前,当汉人的铁骑踏过苗疆之时,那场面是何等的震撼人心、令见者胆寒不已。
苗人向外族人下蛊,这本就是一件危险的事情,更何况还牵涉到那高高在上的汉人皇帝。
巫医越发六神无主:“她……她下了什么蛊?”
“我不知道那是什么蛊,却知道效用如何。”曹钰莹不断以精神力向巫医施压,使得她难以集中精力思考,“被下蛊之人寻常时候没有异常,但一遇到下蛊者,便性情大变,仿若用情至深,对下蛊者言听计从。”
“……牵情蛊。”巫医喃喃答道。
曹钰莹微微眯起眼睛,不得不承认这个“牵情蛊”倒是名副其实,“牵”字形容被下蛊者宛若提线木偶,而这“情”则是那控制木偶的丝线:“此番我来到苗疆,就是为了寻找牵情蛊的解除方法——你是楱麻娥的母亲,更是教导她的蛊术之人,必然是知晓答案的。”
巫医眼中明明灭灭,几番挣扎,面孔亦微微扭曲,对女儿的担忧让她几乎要挣脱曹钰莹的精神控制——这也是曹钰莹不愿意直接控制贵妃解蛊的原因。
人类的自我意识十分强大,特别是在涉及到某些深刻感情、极力抗拒自己本心不愿意做的事情的时候,更容易摆脱这种控制。一旦精神控制出现失误,曹钰莹也无法保证贵妃会做出什么冲动的事情,影响整个王朝的稳定——当然,最关键的是破坏他想要安安心心谈个小恋爱的目的。
“你说……让我替皇帝解蛊?那——我的女儿该怎办?!一旦恢复了神智、知道自己被蛊虫控制,那个男人……根本不可能放过我的女儿!”巫医极力抵制住曹钰莹的压迫,狠狠咬牙,“若是这样、若是这样——还不如让他一辈子都被小娥控制住!”
“哦?这就是你的回答?”曹钰莹眼中冷芒乍泄,“为了你的女儿,你就准备将你的族人们置于危险之中?”
“这与我的族人有什么关系!”巫医怒道,“只要汉人皇帝对小娥言听计从,那么她的族人自然也不会受到伤害!”
“呵,天真。”曹钰莹语气嘲弄,“你以为这个天下,当真只有皇帝一人说的算吗?”
巫医愣了愣:“难道不是?”
“自然不是。”曹钰莹嗤笑,“汉人有句圣人之训,说的是‘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君主是‘舟’,而天下百姓、朝堂官员便是那‘水’。君主英明,获得朝臣百姓的拥戴,皇位就能安稳无忧,但倘若他失道寡助、天下厌弃,就算身为‘天子’,也只能被颠覆、自取灭亡。”挑了挑眉,曹钰莹轻蔑的注视着面色难看的巫医,“不然的话,从古至今也不可能有那么多朝代更迭、君王末路了。”
巫医嘴唇抖了抖。她在外面流浪一年,深刻感受过汉人的奴性思想,十分难以置信身为汉人的曹钰莹会说出这样一番言辞:“你……你简直……大逆不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