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他那乱飘的眼神便不小心落到了常小青怀中的林茂脸上。

林茂这时候早已昏迷过去,褪了血色的脸白若绢纸,唇角一线暗红的血丝蜿蜒曲折沿着下颚一直淌到衣领里,呼吸更微弱到几乎无法察觉的地步,可即便是这样,他依旧美得让人忍不住凝神多望一会儿。

那青年极短暂地愣了愣神,脸上腾地冒出两团薄红,他忽然一改之前颓丧的软弱模样,生龙活虎地跳起来,指着常小青吩咐道:“唉唷,侬怀中这人,再不救就真的要死啦……还不快把他放下。”

青年原本指的地方是墙角的那张薄木板床,不过视线一瞥,便看到了安安静静不做声躺在床上的无名老人。眼看着常小青便要将老人尸体拉扯起来,青年连忙又扯着嗓子将他喊回来,指尖对上了屋子中间的那口棺材。

“等……等等,侬让他躺这里!”

常小青盯着那口空空的棺材,也不知道想起了什么,身上的气息霎时变得比之前更加可怕。

那青年悄悄往后挪了两步,连忙又道:“棺,棺材能聚魂,能避阴鬼……那人气息已经散了,进棺材才能留一线生机。”

常小青听完不做犹豫,一把撕开自己身上的外袍在那口透风的薄棺材底垫了垫,赤裸着上身将林茂小心翼翼地放在了棺材里。

看着林茂身下垫着的那血糊糊的旧衣服,青年眉头挑了挑,脸上浮起了几分幽暗之色。幸而这点一样未曾被常小青看到。随后他便半跪在棺材旁边,出手刷刷在林茂伤口周围点了几下,封了几处大穴,而那骇人伤口流出的血立刻就止了大半。

若说之前这青年看起来还是有几分不靠谱的模样,看他这一刻出手点穴止血的功夫,那“吾其实也学得蛮好”的说辞倒也不全然是夸口之辞。看着血停了,青年才战战兢兢地伸出手搭在林茂的腕上,可是过了好一会儿,他才隐隐约约摸到一点儿极轻微的跳动——而就算是这脉象,也在一探之间慢慢微弱下去。

青年的额角汗珠愈发细密,常小青与他隔着棺材相对而坐,顶着一张半人半鬼的枯槁面容,目光始终未曾从林茂身上移开一瞬……那极痴迷的模样,看着却让人觉得心惊肉跳。

“这位病人受伤太重……实在是……不太好……”

片刻后,青年抬头,盯着常小青十分为难地说道。

常小青周身肌肉都在这一句话落下之后微微颤抖起来,眼珠中的亮光渐渐变暗,生气全无,看着愈发像鬼而不像人。

“他会活下来的。”

他幽幽说道,沙哑的语音中自带一股不详的血腥之气。

那青年目光闪烁,默了一瞬之后,才又开口道:“也是,若真要救,也是有办法救。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想要问,你同他是什么关系?”

青年的目光有意无意地掠过常小青身上那些伤口,然后问道。

“是我师父。”

常小青立刻答道。

青年借机又多看了棺材中的林茂几眼,那人身形纤弱,显然还是尚未长开的少年。

“你师父?可他分明是……”青年面色狐疑,并不相信常小青的说辞。

“他是我师父。”

常小青便又斩钉截铁地重复了一遍。

青年一哽,顿了顿才开口道:“你……你师父怕是原本便有些胎里不足,阳息细弱,如今又身受重伤,失血过多,哪怕是吾舅姥爷还活着,他也怕是要药石无医就此离世的。幸而吾曾从苗人那里得到过一偏方,有活死人医白骨疗效,恰好是于你这‘师父’如今症状对症。只是……”

“只是什么?!”

常小青骨节发白,声音冷厉。

“只是这偏方需要青年男子的血,”青年轻声说道,“那等未曾破身,阳气纯熟的童男子之血是最好的,用秘药炮制后给他喂下,能补其阳气,聚其心魂,凝血补脉……不过,这偏方可是要用大量的男子阳血,若是弄得不好,那被取血的男子恐怕是要一命归西的。”

说完,青年一手掩面,欲盖弥彰地补了一句:“……像是吾,吾早些时候就破过身,吾的血便勿能用的。”

常小青丝毫未曾理会青年的推脱,一如那人期待的那样,立刻伸出了自己的胳膊,将皮肤下隆起的血管展露在那人眼前。

“我的血可以用。”

他说道,像是压根没有听到那青年刻意提起的,取血人恐怕会因为失血过多而死去的事情一样。

听到常小青的回答,那青年掩在掌心下的嘴角,顿时露出了一抹笑容来。

第22章

青年起身在茅屋一角的破木箱子里翻找了一会儿,再转身时候,手中便多了一把乌沉沉,看不清花纹的小刀。

那小刀仅有人手掌长,刀刃像是新月一般又细又弯,刀柄上又一圈又一圈隆起的浮雕,只是那小刀看上去也是劳物件,那浮雕早已经被摩挲得只剩下乌黑发亮的大轮廓,细节已经全然消失,完全看不出之前雕刻的究竟是什么。

青年拿着那把小刀时候,态度也是十分慎重,小心翼翼的模样,简直就像是害怕那浮雕上的东西活过来一般。不过真要说起来,这把刀也确实有点儿蹊跷,常小青眼睁睁看着青年拿着刀朝着他走过来,还未近身,便已经闻到了一股奇妙的香气——若说是香气,那味道重又带着不容忽视的腥,可若单说是臭,那味道又算得上是甜腻逼人,浓酽酽的,宛若极为粘稠的甘蜜一般,光是闻着便让人有些恶心反胃。

常小青一脸冷凝看着那青年颤颤巍巍持刀靠近了他,目光掠过青年的后背,只见那人一声薄薄的夹棉衣,背心处大半都已被汗浸得透湿。

“吾待会便要用刀将你的血管割破,这把刀割出来的伤口,血才不会半途凝结——”青年似乎是很怕常小青,咬着下唇同他轻声说,“侬可不要再那样蛮狠地用武,是那偏方需要这样做,吾可不敢害你。”

常小青神色不动,抬眼看了那青年一眼,那视线凉浸浸的,像是浸在冰水中的一片锋利的刀锋,冰冷,刺骨,锋利。

“你害不了我。”常小青道,话音落下,只见他指尖微微一动,青年骤然发出一声痛呼,片刻后,青年肩头处飘下了一缕黑发,晃晃悠悠落下来,散落在青年的脚尖。

“侬个瓜——”

青年用手捋了一把发梢抵到眼前,看着那一截秃毛狗尾巴一般少了一撮的头发,像是快要晕厥过去一般。尖尖一张狐狸似的脸上,脸色顿时从白转青,惧怕之中,那对上挑的细眼眼底却隐隐透露出些许极为恼怒的神色来。

“等,等你血流殆尽时,吾若是想伤你,也,也是易如反掌的事情……”

他改口说着狠话,露出一副傻兮兮的模样。

常小青瞳色微暗,却再未开口。

他沉默时,身上涌动的那种癫狂和偏执却比之前要更加明显,骷髅一般的脸上呈现出的神色无法用语言来形容——而对上常小青的脸,那多少有些傻气的瘦高青年却忽然发起抖来,几滴豆大的冷汗沿着额头涟涟而下,将乱糟糟的头发凝成一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