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宝钗道:“妈,你又来了。我们不是说好的不说这个的嘛。”
“可是眼看着你的年纪一天天地大了,却连个相看的人都没有,叫我怎么不担心?”
薛宝钗一面扶着母亲往里屋走,一面道:“妈,你也是知道的,我们薛家,除了跟这荣国府里有些关系的,别的亲戚也都是些商人之家。这商人之家又有什么好的?我就是吃了这身份上的亏,我可不希望我的子孙连出头的机会都没有。商人之家三代不可参加科举。如果我进了那些商人之家,只怕这辈子都没有珠冠霞帔的那一天了。”
薛姨妈拍拍薛宝钗的手,道:“你以为那一身的披挂是那么容易得的么?”
“怎么不容易了?如果真的就那么难,那林家的两个丫头怎么就穿上了呢?她们才多大?”
薛姨妈赶紧拉了拉女儿,又看了看四周,这才道:“你胡说什么呢?这林家的事儿,我们不也一样清楚么?林家两个丫头的确是走运,可这是人家祖上积德,换了你,你做不做得到?”
“我……”
薛宝钗的嘴里才吐出了一个字就偃旗息鼓了。
她也知道,自前朝开始,这百越之地就是朝廷的属国了,或者更久远一点,从春秋战国开始,中原就跟百越之地打交道了。可是这近两千年来,都没有人想到百越之地居然有如此神奇的作物,更没有人说在中原各地引种,解决中原的饥荒问题。这千百年来,也就这林家人想到了而已。就跟着水稻一样,自前宋就引进了占城稻,可是想到一年种两季的还是林家人。
光这两个功劳,林家就当得起百姓们的长生牌位和生祠。
就是薛宝钗自己也知道,自己是个一心想攀高枝儿、想改变自己的身份的人,跟大多数的姑娘一样,把自己的婚姻当作改变自己的命运的重要手段。要她下地,伺候那些不知道有没有结果的田地,薛宝钗自认做不到。
薛宝钗也曾经听说过,林家的宅子里有一个专门的园子,就是用来种植各种作物的。薛宝钗还听说过,林家人把伺候地里的事情当作每日里非常重要的事情来做,还把它称为“拙政”,甚至家里的姑娘也会拿个锄头去种菜。
薛宝钗认为自己做不到这一点,就像她听说林家姐妹平日里吃的菜是她们自己种植的那样,她对林家姐妹在家里的事情总是觉得非常不可思议。
薛姨妈看着女儿,心里叹了口气,道:“我知道,你是个心大的,因为自己的身份不够,最不喜欢的就是有人拿身份的事儿刺你。如果让你摘朵花儿扑个蝶什么的,你一定很高兴,如果叫你摆弄什么绿云之类的花花草草,你也高兴。因为这些是雅玩,能够抬高身份。但是,如果叫你去伺候田地里的稻子麦子什么的,你绝对会生气。因为那些是泥腿子们做的事儿,是不是?”
薛宝钗鼓着脸,好半天才点点头。
薛姨妈道:“这就是你跟林家那两个丫头的不同。你要知道,耕读传家可不是挂在嘴边的。而且这耕海还在读的前面呢。就是宫里,也有专门供圣上伺弄各种作物的土地。跟林家这样,在自己家的后花园子里弄一片地出来,实属寻常。”
薛宝钗气苦万分:“我怎么跟林家那两个比啊。人家是朝廷册封的一等县君,就是下了地,人家依旧是县君。如果我去摆弄那些,只怕也只有被别人笑话的份儿。”
薛姨妈长叹一声,道:“你呀……”
这话一出口,薛宝钗就知道自己说错了,只好低着头,跟薛姨妈道:“妈,对不住,我不该跟你发脾气的。”
薛姨妈道:“我跟你一般大的时候,在家里还算得宠,又会讨好父亲讨好哥哥。其实,那个时候的日子还算不错。只是那个时候我不懂事儿,听父亲说那户人家家里的哥儿还要伺候田地,就死活不肯嫁。后来我才知道,因为天灾,各地都缺粮食,就连圣上也不带着诸位皇子一起侍弄田地。你不要看那些皇子们那样尊贵,就是他们在自己家的庄子园子里不也一样伺候那普普通通的麦子稻子的?就是因为我放不下,所以我嫁不了有身份的人家。”
薛宝钗这下更加难受了:“妈,我不该那样说的。”
薛姨妈道:“我这样跟你说,就是跟你提个醒儿。不要以为这大户人家的哥儿姐儿就不需要知道这田里的事儿了。越是上头,人家越是清楚呢。谁让这天底下到处都缺粮食呢。”
薛宝钗道:“如今,这林家的双季稻和红苕一出,只怕朝廷就不需要担心粮食了吧?”
薛姨妈道:“还有谷贱伤农呢。”
薛宝钗低着头,道:“妈,你说林大妹妹林妹妹知不知道这谷贱伤农的事儿?”
“我又不是这林家的人,怎么知道她们知不知道?”
“妈,你说我不如林大妹妹林妹妹,我信。可是这勋爵贵胄之家,也不用知道伺候这田里的事儿吧?至少我看宝玉就不会。”
“那你觉得宝玉那样不知道长进是对的了?”
薛宝钗摇摇头,道:“我,我有些看不上他。”
薛姨妈这才有些释然:“这不就是了?没错,就是因为宝玉是个不知道长进的,才使得别人看不上他,我们才会有机会。”
“妈,你怎么能够这样说他?”贾宝玉到底是薛宝钗的目标之一,他被人这样贬低,薛宝钗也非常没有面子的。
薛姨妈道:“好好好,我不说。不过,你也该准备起来了,尤其是宝玉的事儿。这种事情,一旦做出了选择,就没得后悔了。”
攀高枝儿,飞上枝头变凤凰,这是自古以来女人们通过自己的婚姻改变自己的命运的代名词,就是后世那个开明的世界,还少不了想借着婚姻改变自己的生活的凤凰女凤凰男的。在这个并没有给女人多少机会的封建社会,薛宝钗作为一个普普通通、彻彻底底的古代少女,她想改变自己的命运,不再低人一等、不再被人瞧不起,这样的心情也无可厚非。
只是薛宝钗每一次的选择都不那么靠谱。
同样,希望通过婚姻改变自己的未来的,还有眼下的探春。跟薛宝钗不同是,薛宝钗有母亲在,可以自己选择,可是探春就只能接受别人的安排。
探春回到自己屋子的时候,心情也非常地不好。在贾母跟邢夫人争论起有关迎春的安排的时候,她的心里是一片冰凉。
探春自认为自己不比家里的任何一个姐妹差。二姐姐懦弱,四妹妹尖酸,没有一个比得上她精明厉害,也没有一个比得上她神采飞扬光彩照人。可是今天在贾母屋里的那一出,让探春的心也凉了。
迎春即便再懦弱,她还有个邢夫人为她争这个争那个,惜春就是再尖酸,她还有个父亲为她谋划。
可是自己又有什么?
自己能有什么?
多年以来,探春对林家姐妹一直存在心结,尤其是林招娣,探春觉得,这个比自己大一岁的表姐生来就是膈应她的。
探春在窗下默默出神,侍书小心翼翼地捧了一碗茶来,放在探春的面前,道:“姑娘,您可是有心事?”
探春抬眼看了侍书一眼,又低了头去。
侍书小心翼翼地道:“姑娘是为了这将来的事儿?”
探春的那双眼睛在夕阳之下闪闪发光,让侍书非常地不舒服:“怎么,你也觉得环儿的事儿,我不该告诉太太?”
侍书不敢回话。
探春道:“你们一个两个的,就知道埋怨我,也不想想,那东府的大老爷刚刚收拾家学,这环儿就去了外头,那不是打东府大老爷的脸么?将来环儿要去考试,还不是要求着东府大老爷写荐书的?现在得罪了东府的敬大老爷有什么好处?既然犯了错儿,就该早点儿改过来。”
“姑娘,婢子等不是这个意思。”
“不是这个意思?那你们倒是说说看,是什么意思?”探春坐直了身子,盯着侍书,等着侍书的回话。窗外,传来了赵姨娘招呼小丫头的声音。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