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黛玉努力抓住脑子里面闪过的那些灵光,然后将它们编织成词句:“在夏粮收割之前,将粮食抛售出去,本来就是为了平抑粮价。也就是说,这些粮食是为了保证百姓们的口粮的。如果接手这些粮食的乃是大商人,那么这些大商人们囤积居奇又该如何?就是朝廷跟他们有了约定,也不能妨碍他们经营管理自己的财产。如果接手这些粮食的是百姓之家,这灾荒之年的,又如何赎回这些粮食呢?”
“也就是说,如果是大商人的话,就必须足够可靠么?”
如果说可靠的大商人,皇帝手里倒是有不少。就比方说那些皇商,皇帝很确定这些皇商们有足够的财力做到这些。
倒是贾赦,虽然给人的印象有些糊涂,这话说得可不糊涂:“可是天底下的粮仓可不少,又有多少人能够吃得下?如果是分给不同的人,那么又怎么保证每一个人都足够可靠?朝廷每年损耗的粮食可不是一个小数目,又有谁亏损得起?”
贾赦的声音也不算低,该听到的人大多数都已经听到了。
在以左相为首的这些官吏们的心中,无奸不商,加上自古以来读书人对商人的鄙夷,使得官场上的人对那些商户们既依赖,又鄙视。可以说,每年被那些官吏们榨干的商人们都不是小数。能够活下来的,大多数真的都是些奸商。真正的儒商不但凤毛麟角不说,还都不在高位。
因为政治力量的介入,商场也不在是单纯的商场了。
左相看了看贾赦,道:“林家丫头,你认为有人会愿意接手么?”
林黛玉不知怎么的,据想到了薛宝钗的薛家,脱口而出,道:“会有人愿意接受的。”
“哦,你说说看。”
林黛玉道:“相爷,晚辈只知道有人会接受,但是他们为什么会愿意接受,这个晚辈就不知道了。”
“呃,”左相不觉失笑,道:“是了,是我糊涂了。不过,你认为会接受的人家是谁家呢?”
林黛玉道:“晚辈只知道金陵薛家十有八九会接受的。”
“金陵薛家?”左相一开始还没有反应过来,在贾赦的提醒下,他才想起了这这么个人家来。左相摇摇头,道:“虽然这薛家号称家有百万之富,但是以他们家的实力,只怕还真的接手不下呢。”
要接手这样的事情的人家天底下又能够几个?就是贾赦这样的宅男也知道,要接手这些陈粮的人家至少要有数千万的家资。这样的人家,天底下还真的没有几个。
左相道:“林家大丫头,你为何沉默不语呢?听说你极善经营,你对此事有和见解?”
在边上装死的林招娣只得出列。
跟左相这些读书人出身的官员们不同,林招娣对商人们没有多少偏见。但是她也知道,自己的想法在当下有多么的惊世骇俗。虽然当家皇帝以宽容著称,大臣们也多学古人,在御前也多有放肆,但是这只适合那一小圈子。相对的,无论是皇帝还是诸位大臣对商人的歧视比前朝严重多了。
所以,她只能什么都不说,怕自己一朝失言,犯了忌讳,害了自己的家人。怎奈如今她还是被点名了。
林招娣和林黛玉都知道红苕的好处,但是她们都摸不准朝廷对红苕的态度。因此林招娣只能大着胆子道:“请问相爷,相爷是不是在担心谷贱伤农,所以,有心禁止百姓们耕种红苕?”
此言一出,这位一直很放松很镇定的左相大人终于正眼看林家姐妹了。
左相大人道:“不错,如果红苕的弊大于利,本官的确会上本,奏请圣上限制红苕的种植。”
林招娣和林黛玉都呆住了。只怕这限制红苕种植以后,就是对她们林家的处罚了。
不过她们也知道,任何一个统治者、任何一个君王都不愿意看到下面发生剧变,对于君王来说,一个稳字,比什么都重要。
林黛玉知道自己的姐姐,有些时候会说些奇奇怪怪的话,在自己姐妹跟前还好,不过是付诸一笑而已。可是现在却是在御前,就必须小心再小心了。圣上可是特地来她们林家的,可不能含含糊糊地过去了。不能不开口,但是也不能不随便乱说,所以,也只有让自己这个做妹妹的抛砖引玉了。
林黛玉想了想,道:“圣上,诸位大人,小女子虽然是一介女流,自幼生在闺阁,也不知道外面的天高地厚,却也听说过民以食为天的古话。纵观史书,从秦末陈胜吴广开始,历朝历代的衰落动乱,都是从饥馁二字上面开始的。”
林黛玉决定就从自己最熟悉的、也是最不容易出错的百姓的口粮开始。红苕的好处,她可是实实在在的看在眼里的。
不过,左相之所以是左相,那是因为人家是只绝对的老狐狸,可不是林招娣林黛玉这样的小女孩子就可以察觉对方的神色态度的。
“想我京畿,多种小麦,而且每年的冬小麦都是到了五月里才会成熟。在此之前,便是青黄不接的时候。而往往是这个青黄不接,也是最容易造成民变的时候。究其原因,不过是因为饥饿二字。红苕不但高产,更重要的是,它一样能够在地下过冬,甚至在开春以后就能够为百姓们提供口粮。只要家中种上一亩红苕,就可以保证家中五六口人一年不会挨饿。还有什么能够比红苕更能够安抚人心?”
左相道:“那红苕就不会遇见减产,乃至绝收的时候么?”
林黛玉道:“大人,红苕比小麦更耐干旱。在红苕减产之时,只怕这麦子就已经绝收了。”
左相点点头,道:“丫头,你也不要忘记了,谷贱伤农也是祸乱的开始。红苕虽然是好东西,可正是因为它高产,如果种得多了,这天下的粮食就更加多了。不但红苕不值钱,就是麦子和稻谷的价钱也会跟着下跌。如此一来,百姓的生活依旧困苦。”
林黛玉道:“红苕不值钱不假,可是红苕可以用来养鸡鸭,也可以用来养猪。红苕高产,的确换不了什么,但是富贵之家,这饭桌上的鸡鸭就不少。至于猪肉,虽然在高门大户的餐桌上很少见,可是对于百姓之家来说,也是难得的美味。若是寻常百姓每日里都能够吃上一顿肉食,小女子以为,天下太平矣。”
从食不果腹到天天吃肉,那的确是一件大功德,哪怕就是皇帝也不得不面带笑意,更不要说左相了。
这位老人微微勾起了嘴角,道:“顾民生先顾百姓的饭食么?的确是个好法子。不过既然红苕可以用来喂鸡鸭也可以养猪,那为何又要用红苕来酿酒呢?不是应该先顾着自己的同胞才是最要紧的么?”
林黛玉道:“实不相瞒,用红苕酿酒,其一便是我们家在买了庄子田地以后,这手里的银钱就有些紧张,所以需要补充。其二,希望百姓们能够看到红苕更多的好处,这样踩能够让更多的百姓种植红苕。如果红苕仅仅只是高产,只怕百姓们就只会种植几分地,而不会大量种植。临近我林家的庄子的百姓们尚且不愿意多种,那么远处的百姓们也不会注意到红苕的好了。”
“诱之以利么?倒是一个对付百姓们的好法子。”左相看着林黛玉道,”我听说你们姐妹管家以来,手底下多了很多的作坊呢。从造纸作坊印书作坊到纺织作坊,再到酿酒作坊。就连送到老夫这里的节礼,也是自家的庄子上产的。”
皇帝道:“哦,丞相也收到了林家自家产的东西?”
“是的,圣上。”
“林家的作坊可真是不少呢。”
“是的,圣上。据微臣所知,林家还曾经特地去晋中买了大量的石头山,就为了弄一个小小的蜂窝煤。”
“哦,是么?林家丫头,这又是怎么一回事情呢?”
来了。
林招娣和林黛玉心底都是一动。没错,买煤山,造蜂窝煤,这些动静可都不小。尤其是蜂窝煤,虽然说杜绝百姓们上山砍柴,诱使百姓们使用蜂窝煤是为了维护国家的利益。但是,这也不能掩盖林家在此得到的好处。尤其是眼下,百姓们可不是家家户户都愿意使用蜂窝煤的。蜂窝煤对于百姓们而言,并不是必需品。林家在这上头花了这么多的力气,又花了这么多的人力,的确是引人注目。
林黛玉答道:“启禀圣上,其实,这是因为臣女的父亲曾经跟臣女说过的话,历朝历代,天下祸乱盖因饥馁,而饥馁只根本,则是因为百姓手里无田。”
皇帝和左相一下子反应过来了。林黛玉说的是土地兼并。这可是困扰了整个封建社会几千年的大难题,就是皇帝也经常为了此事而头疼。但是作为一国之君,他有不能下禁令,不许高门大户买地,那样一来,首先就是让皇家跟士族起了冲突了。
皇家是天底下最大的地主,却禁止别人也成为大地主。如果真的是那样的话,就离亡国不远了。因此,就是身为君王,也只能对此避而不谈,最多也就借着抄家,打打擦边球,并将一部分的功勋贵族之家的田地收归国有。
但是这样的把戏不能经常玩、一来是对君王自己的名声不好,二来则是容易让人看穿。
就是皇帝也只能小心翼翼地走着钢丝。
屋子里的人都反应过来了,就是太子也不觉多看了林黛玉一眼。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