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母道:“凤丫头,你也该改改这个脾气来 这样一惊一乍的,你二太太年纪大了,可吃不消。”
邢夫人道:“也许并不是凤丫头眼花呢。宝玉对家里的这些姐姐妹妹们最是上心,这里头最最牵挂的便是林家两个孩子。许是听到我们提起林大丫头和林丫头,他心里记挂着,所以才有了反应。”
说着邢夫人就对着床上的贾宝玉道:“宝玉,你可要快到好起来哦。你林大妹妹林妹妹都给你抄经祈福了。”
一直握着贾宝玉的手的王夫人明显地感到贾宝玉的手动了动。
她大喜过望,几乎从邢夫人的手里抢过了那刀境外,道:“宝玉,宝玉……”
这下连贾母都看见贾宝玉的眼珠子动了,王夫人也再次感觉到了贾宝玉都手在动。
“宝玉,宝玉在抓我的手,他在抓我的手。”王夫人几乎喜极而泣了。
邢夫人道:“看来林大丫头林丫头的的确确是个有福气的。”
贾母道:“对对对。把这次她们姐妹孝敬我给那座开过光的竹根雕的观音请过来,再把这经文也供上。借着她们姐妹的功德,希望宝玉能够早日平安痊愈。”
贾母这样一说,立即就有人去安排了。少时,屋里供奉上了观音,贾母也带着一众女眷拜了拜。说也奇怪,到了晚上的时候,贾宝玉居然睁开了眼睛,叫了一声老太太。
贾母见贾宝玉只急得自己一个,自然是满意的,王夫人也高兴。又是打发人去林家,麻烦林招娣林黛玉姐妹两个再抄些经文,又是请太医过府诊脉的。
王太医倒是说贾宝玉既然已经醒来了,就不要紧了。只是需要好好修养即可,汤药不可费,日常饭食也要注意,又开了药膳方子。
得了王太医的话,提心吊胆了好几个月的贾家上下终于可以松一口气了。
贾赦也担心自己的母亲,毕竟贾宝玉不好了,贾母也跟着一样煎熬,让王太医给上至贾母,下至邢夫人王夫人和自己的宝贝孙子孙女都看过了,这才用上上封儿谢过王太医,又亲自送王太医出去。
熬了这么多天的贾母也累了,这一松懈下来,也有些撑不住,交待了几句之后,就回去躺着了,邢夫人伺候婆婆休息了,这才回去休息,独留王夫人在贾宝玉的屋子里,守着儿子。
在回大房的路上,邢夫人将王熙凤叫到自己的车子上,道:“虽然我们派了妥当人守着哥儿姐儿,到底没有亲自看着来得放心。哥儿想必也想娘了,你跟我一起回去看看吧。”
“还是太太疼媳妇儿,知道媳妇儿心里记挂着孩子。”
“谁说不是呢。这孩子都是当娘的身上掉下来的肉啊。看看宝玉就知道了,平日里老太太的确上心,可是一出事情,老太太终究比不得他亲娘。”
“老太太儿孙众多,当然比不得太太对我们哥儿姐儿的心思。”
“这话儿倒是不假。老太太抱孙子都抱了好几回了,就连嫡嫡亲的重孙子都有两个了。我们大房如今却只有一个孙子一个孙女呢,自然矜贵。”邢夫人叹了口气,道:“虽然下面有不少人奉承着二老爷,说二老爷有多话多好的,可是在我看来,二老爷到底比不上老爷,在这次的事情是就可以看出一二了。”
王熙凤道:“那是。不说宝玉的事儿,就说我们二爷。如果不是老爷在前头张罗着,只怕我们二爷也不可能安心地做事呢。”
邢夫人道:“说起来,琏儿如今还在为林家的事情忙碌着吧?让他好好干。老爷就只有一个爵位,能够帮到他的也有限。如果去求你叔父,未免露了痕迹,将来就是升了官儿,别人也回找茬儿。还不如乘着这个好机会,立点子功劳出来给别人看看。你姑爹在南面,林家是你林大妹妹林妹妹当家,又正赶上收拾家里的家庙祭田,琏儿天时地利人和都有,正该好好表现表现。”
王熙凤道:“我们二爷也是这么说的。只是前儿个去给二妹妹送东西的人回来说,二妹妹跟着林大妹妹林妹妹一起学琴呢。”
“林大丫头林丫头倒是有心了。”
“太太,麻烦就麻烦在这里。听司棋说,林大妹妹林妹妹送了二妹妹和四妹妹每人一面琴,据说还是畅音阁里的好东西,少说也要上千两银子呢!”
“林大丫头和林丫头管家,手里来来去去数万两银子,拿出一点子来招待客人也不算什么。她们家的事情也多亏了琏儿呢。只是,人家记着琏儿的好,我们也不能太理所当然了。中元节的时候,你不要忘记备些体面的东西送去。”
“是,太太。”
“不过,这琴的事儿,还是要跟老爷打个招呼的,你有空儿也跟东府的两个说一声儿。”邢夫人道,“老太太心底看重宝玉,对其他的孙子孙女们难免有些疏忽。大丫头在家的时候,也就跟现在的林大丫头一般大呢,那边就把什么琴啊笔啊的都准备好了,哪里像现在,她们姐妹连个正经的先生都没有,只能跟着林家的孩子学。对了,林家有没有请先生啊?”
王熙凤摇摇头,道:“媳妇儿听说,因为姑爹不在京里,多多少少有些不方便,所以请了林大妹妹林妹妹的远房堂叔祖每旬过来指点一二。”
“香积寺的觉远禅师?”
王熙凤愕然:“太太也知道?”
“老爷说过,听说年轻的时候是江南解元,还未弱冠就中了会元,自开国以来,也就三个而已。若论学问就是你姑爹也未必比得上他!只是这人没有夫妻子嗣的缘法,连着娶了两位妻子,先后死于难产,都没有给他留下如何儿女。曾经有流言说,当时皇家有意招他为驸马呢,因为他克妻,这才罢了。再后来,他就出家了。”
“原来林家还有这么一号人物?我怎么没有听说过?”
“这已经是五十多年前的旧事了。据说,当初这位林解元进京的时候,京里有不知道多少名门闺秀为之倾倒。史家也曾经为老太太探过口风呢。”
“原来如此。”
“这事儿你心里有数就成。你姑爹不在京里,你林大妹妹林妹妹到底束手束脚些儿,也难为她们能找出这么一个人来。对女孩儿们的教养尚且如此上心,更不要说男孩子了。也难怪林家比我们家强。”
“看太太说的。我们二爷也是个能干的,老爷太太对我们二爷好,对哥儿也上心,将来我们家未必就比不得她们林家。”
邢夫人拍拍王熙凤的手,道:“你倒是有心气儿的。只是我们家里偏偏是这个样子,想要中兴又谈何容易?人家都说,长幼有序尊卑有度,齐心协力才是兴旺之根本。可是我们家?都差一点自己斗起来了。老爷跟我倒是无所谓,只是你们就委屈了。不说别的,就说琏儿的事情,如果不是你林大妹妹林妹妹递出话儿来,又哪里是这么容易的事儿。”
“太太……”
王熙凤还想说什么,却已经到了地儿了。她先跳下车,又伸出手,扶着邢夫人下了车,这才伺候着邢夫人进去了。
邢夫人扶着儿媳妇的手,没有直接回自己的屋子,先去看了看孙子孙女,又亲手试过寒温,又问了话儿,见这一双孩子睡得极香,这才回了正房。
邢夫人没有开口,王熙凤自然得伺候着。不过,邢夫人也没有磋磨儿媳妇的意思。净了手,就让王熙凤坐了,然后道:“还好还好,这俩孩子没有事情。老实说,自打宝玉病了以后,我就担心我们哥儿姐儿。如今见他们平平安安的,我也就放心了。你也累了一天了,去看看他们,就直接回去吧。”
王熙凤应了,又说了几句闲话,这才去了自己两个孩子的屋子。
平儿早就得了消息,将王熙凤迎了进去。孩子还年幼,王熙凤也不可能带着一溜儿的丫头婆子杵在摇篮前,平儿见没有外人,才低声道:“奶奶,宝玉大安了,奶奶也可以安心了。”
王熙凤痴痴地望着孩子,道:“哪里这么容易?在孩子长大成人之前,我都不能放心。要知道,宝玉好了,家里上上下下都松了一口气。越是这样的疏忽,哥儿姐儿越是容易被人得手。平儿你把伺候哥儿姐儿的丫头婆子都叫来,我有话说。”
王熙凤一向是个精明的。她也知道,除非大房绝嗣,否则这祖宗基业自然轮不到二房;二房想名正言顺地住着荣禧堂,也只有算计大房的,首当其冲,就是自己的儿子。在王熙凤生下儿子以后,就注定了她不可能跟王夫人一条心。尤其是邢夫人这样警告她,她自然就更加小心了。
这个世界到底是男人的世界。哪怕王熙凤再厉害、再有才干,如果没有贾琏在前面撑着,她也跟李纨一样,就是要再多的本事,也都是白瞎。李纨有还有个儿子可以依靠,如果自己的儿子不能平平安安地长大,这落地的凤凰不如鸡,只怕自己还比不得李纨呢。
王熙凤其实非常清楚这一点。
一个女人家,如果没有儿子,就是千好万好也会被抹了去。这就是世道的不公平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