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2、勇于面对(2 / 2)

蔺时年一贯地不正面回答她的这个问题。

方颂祺追问起她在卧佛寺时的那个断在一半的梦:“你还没回答我,我妈为什么躺在病床上昏迷不醒?姓沈的又是怎么回事儿?”

这又是一件和她原本的记忆偏差特别大的一件事。

方婕应该去戒毒了,同时也在接受Doctor-Luo的心理辅导,她两年间陪在方婕的身边,邦着方婕一起恢复正常生活。方婕的治疗效果也确实很好,不再碰那些东西了,狂躁症和抑郁症也得到改善。可方婕又死得那般突然,死在那场车祸里。她因此才知道,原来方婕不知何时起又和姓沈的那个男人偷偷重新联系上了,并且姓沈的还来了米国(不久前她从沈烨口中得知,他父亲去米国是因为他姑姑的意外)。

然而综合她这几次的梦,公寓变成她和蔺时年在住,是蔺时年在她身边陪她治疗、与她一起生活。她奇怪过为何方婕一次都没出现,只出现过在小九的那句“我明天想去看我妈妈”。这回,她就见到小九去探望方婕了,却是那副情境。

怎么回事儿?究竟是怎么回事儿?!

蔺时年的嘴巴跟突然被缝上了似的,再不发一语。

靠!不说就不说!她以后总能从梦里找到答案!方颂祺狠狠憋气,转向车窗外对他眼不见为净。

小九遭受人格交替折磨的一件件重新浮现出,放电影似的掠过。

方颂祺心中渐渐生出哀伤:“她……真的很痛苦……”

虽然话题听起来好似跳转得牛头不对马嘴,蔺时年却分明明白她在说什么,看了她一眼,只是仍旧不吭声。

这痛苦不止小九一个人承受,包括她身边的人——反应过来自己好像在同情蔺时年,方颂祺戛然了思绪,忽然也想质疑一个小九也问过他的问题:“次人格出现后做的事,你真的都一五一十告诉她了?丁点儿没隐瞒?”

连小九都没安全感,何况她本就对蔺时年不信任。

起码有一条,方颂祺能提出质疑:“你让SUKI临摹《梦中缪斯》,小九不知道吧?”

那个画面她一直很想再在梦见,但始终没有再出现。如果能弄明白临摹《梦中缪斯》的原因,也就能弄明白蔺时年对冯松仁究竟有何图谋吧?

这会儿蔺时年倒是说话了,说的却不是人话:“你现在是以什么身份在问?”

OK,方颂祺决定就此闭嘴。

她被带去了医院,强制性做检查,特别是她总扭伤的那只脚,特意拍了片,身、上的伤也由护士重新处理一遍。

倒霉的是,她裂开虎口的位置恰好在右手,连拿个筷子都会疼,怕是好几天不能动笔。

对于这点,方颂祺觉得自己就像是用一副普通的身体接纳了一位高手的绝世武功。正如小九的记忆里,铁狼——啊呸!差点被老狗比带偏!是小武!小武跑去打拳玩得是很爽,然而遭罪的是小九。

光她在那几个绑匪跟前耍几下大棍,如今也浑身疼得不行。

囫囵洗了个澡,方颂祺瘫到床上休息,脑袋里乱糟糟地还一大堆东西。

全身心静下来的结果是,她又感到恐惧了。

因为她发现,但凡由她自己梦到的那些其他人格的记忆,已在不知不觉中融入她原本的记忆里,她根本无法以一个局外人的身份控制住自己把它们当作虚妄的梦或者别人的故事来看待。

人的记忆真是一种神奇的东西……

…………

这一觉方颂祺直接睡到第二天中午。

而梦暂时没再做。

前台小妹已给过来回复,下午老时间,马医生在心理咨询室等候。

方颂祺叫了份餐到房间里,一边吃一边和沈烨聊了几句。

两人都有意忽视昨儿她最后所说的那番话,如往常一般,感情正浓烈的情侣间表达关心的表达关心、撒娇的撒娇。

谈及诊疗结束后她回鎏城的方法,沈烨建议她直接坐蔺时年的车。

“这么明目张胆好吗?”方颂祺疑虑。

沈烨:“他是我姑父,也是你的长辈。我在我外公和我妈面前,也是说拜托了姑父邦忙照看你。”

方颂祺笑了一下。随便吧,反正无论她如何努力遮掩,有心之人不相信就是不相信,总会挖出她和蔺时年曾经的买卖关系。

收拾收拾,她带上行李准备去退房,在门口恰好碰上蔺时年。

“要送我去心理咨询室是么?”方颂祺叉腰问。

经过昨天那事儿,蔺时年也认为目前的风口上两人自然点不要刻意避讳确实比较好。也不知是不是还有人在盯着他们俩的一举一动。

“谢谢姑父。”方颂祺甜甜朝他鞠躬。

蔺时年一瞬黑了脸。

蔺时年走的路线和以往几次她乘接送车所驶的不是同一条。深秋之下,路两边的银杏树叶绚烂至极致,落于地面铺就一段浪漫的路。

他的车速有意放缓。

方颂祺打开了窗户趴在窗口,看有人特意把树下的叶子堆在一起成爱心的形状。

风吹过,仅剩在树干上的叶子又飘零,她伸出手接了一片。

形状还不错。

见她用纸巾把银杏叶包起来,蔺时年眯一下眼:“打算做标本?”

方颂祺低头将包好的叶子小心翼翼放进包里:“海城的秋色带回去给沈烨看。”

车子就这么加快了速度。

方颂祺瞍蔺时年,翻了个白眼。

抵达心理咨询室,方颂祺没把自己当外人,热情地和前台小妹打招呼,抱着前台小妹肉麻兮兮地不断说“想死你了”,险伶伶将前台小妹吓得以为方颂祺的身体里换了个人格。

虽然这样的如火热情方颂祺也非常想送一份给马医生,不过走进诊疗室看到马医生身后乃至头顶上方散发着的那圣父般的禁谷欠光芒,她还是没有僭越,觉得马医生今日无名指上的婚戒格外醒目。

“好久不见,马医生。”她言笑晏晏落座,发现原来不知不觉间,来这里之于她而言是件开心的事儿。

“好久不见,方小姐。”马医生似还和第一次见她时一样,略略颔首致意,并致歉,“前天不好意思,我太太不舒、服,我陪她去医院做检查,只能临时推改和你的约定。”

能让那么负责任的马医生不惜推改和病人的约定,不禁让方颂祺多一句关心:“马太太生病了?很严重吗?”

“我太太没有生病。”马医生推了一下鼻梁上的眼镜,“是检查出怀孕了。”

方颂祺愣一下,重新展开笑颜:“恭喜马医生。”

搜噶,难怪……

“谢谢方小姐。”马医生表现得好似仅仅在说今天家里的母鸡下了个蛋那般轻描淡写,下一秒立马摁下桌面上的钟,完全进入工作状态,“方小姐调整好心态了?”

“可能吧,否则这次也不会再来见马医生。”方颂祺带着不确定。

“这半个多月,方小姐似乎发生了不少事。”她人虽没来,但她的情况,沈烨都没有间断地送来心理咨询室。

方颂祺点点头:“感觉……其他人格的记忆窜来我脑子里的速度加快了。还有就是,蹿来的时候情况似乎比以前稳定了。”

一方面是画面不会再像很早以前那样如同电视机跳台模糊不清并且片段简短;二来,至少最近两三次,她很自然地就从梦里醒过来,暂时没有再出现被困住的情况。

马医生低头一贯地边听边低头做记录,顷刻问:“先选一件方小姐最想说的事来聊。”

方颂祺几乎没有犹豫,最想聊她一开始最排斥的小九,而非方婕虐、待她的那些事。

她把她梦见的那些小九多重人格时遭遇的痛苦一一细数。

就这个,聊了有一个多小时。

马医生全程没打断她,聆听得认真。

讲到后来,方颂祺都觉得自己的深思是恍惚的,恍惚得没去再把她自己和小九分开:“……那种感觉,就好像有一个残暴至极的恶人,在你的后背用力地刮痧,痛得不行,可实际上又不像刮痧对你的身体有好处。它还扯开嗓门对你喋喋不休叨叨不停,直到我死才会放过我一般……”

马上她又纠正:“不对,不是一个恶人,是好几个。”

“为什么……为什么他们要缠着我……为什么不放过我……”她茫然,眼里心里都酸楚。

她还能记得小九和他们的对话。

“我不是多重人格!我不是!我没有!我只是一个神经错乱的疯子!你们统统是我捏造出来的!”

“究竟是你凭空想象,还是我们真实存在,你心里清楚。我们就是你的分身,我们就是你的一部分,我们在承担着你所承受不起的那些事情。你的身体也是我们的身体。”

“不是不是!”

“你摆脱不了我们,否则我们也是同归于尽。”

“……”

那是小武在威胁小九吧?方颂祺抱住脑袋。

“方小姐,深呼吸,放轻松,你现在在心理咨询室,不在梦里。”马医生将装着热水的杯子强行塞进她的手里,不让她放开。

方颂祺照他说的深呼吸。空气里的淡淡香气汹涌地进入肺腑之后,她觉得平静了不少,不由自主握紧手中的杯子。

马医生没在这时候和她说话。

诊疗室内落针可闻般的静悄悄,留给她足够宽裕的平复心绪的空间。

方颂祺喝掉半杯水后,重新出声:“小九她真的摆脱不了他们,是不是?”

感觉现实已经给她答案。小九消失了,其他次人格也消失了,变成了如今的她。这不就是小武所说的“同归于尽”……?

“不是不是治愈。”马医生刻意用“治愈”替代了“摆脱”二字,“我从一开始就告诉过方小姐,治疗人格分裂的方法追根究底其实只有一种,就是‘面对’。如果你拒绝承认你曾遭受过的那些痛苦,比如你母亲虐、待你了这件事,你就得永远忍受煎熬。”

方颂祺喃喃:“所以,小九她……面对不了。”

“是。”马医生点头。

“我明白了……”方颂祺忽然笑了一下,骄傲地自夸道,“我可没有小九那么怂。”

素来冰山脸的马医生在一刻也因为她的话隐隐露出一丝浅淡的笑意,倒是接了方颂祺的话:“我遇到过比方小姐你表面上看起来要坚强得多的一位病人,可在‘面对’这件事上,你做得比她好。”

“谢谢夸奖~”方颂祺喜滋滋。

马医生在病历本上写了几笔后,又问:“接下来方小姐想聊的是哪一件?”

既然都被夸勇于面对了……方颂祺沉了沉气,道:“聊……我母亲虐、待我吧……”

马医生似乎并不意外她能这么快顺利谈及此:“听说方小姐又梦到了另外一些你和你母亲相处时的真实情况?”

“嗯……”方颂祺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脖子,沉着冷静地将方婕要掐死她的事告知。

不得不承认,她其实是一位让马医生很省力的病人,因为几乎不用他引导,她也能自行将细节阐述得非常全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