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颂祺沉默,未承认,却也是默认。数秒的安静后,自嘲:“马医生是不是又想跟我强调,无论几个人格,其实都是同一个人。我就是小九,小九就是我?”
不待马医生回应,她即刻哂笑:“可你们不也分了‘主次’人格?既然有主有次,而在其实是个次,心理不平衡岂不正常?医学上为何当初不直接分‘1、2、3’?也就不会给病人心理造成压力了。”
马医生平静道:“在上次的谈话中,方小姐便透露出要与小九清楚区别,透露出对小九的排斥,但我并没有和方小姐多谈这件事。”
方颂祺点头,表示记得,她当时也疑惑,后来自行想通(第098章)。
马医生现在给予解答:“一方面,是因为我想再多等等,进一步看方小姐对曾经其他人格的排斥程度;另一方面,确实因为,方小姐讨厌小九,在多重人格的病患中,属正常现象。”
等于间接得到肯定,方颂祺有点难以置信。她以为,人人都该批评她,排斥其他的自己是不对的,再怎么不适应,为了自己的病情好,也该尝试接受。
马医生扶了扶眼镜脚:“多重人格的患者,主人格通常不知道次人格的存在,而次人格则知道主人格的存在,且往往和主人格的性格有所差异。次人格的出现,从某种程度来讲,是弥补一个人渴望而又缺少的一部分。所以他们是相互排斥的,这就是我刚刚为何说正常现象。”
渴望而又缺少的一部分……方颂祺的心绪停滞在这几个字眼上。是不是说,小九如果没有消息,会很羡慕她……?
马医生接下来的话验证她的猜测:“方小姐,小九能做到的,你也能做到;可你能做到的,小九无法做到。因为你身、上,有着小九渴望又缺少的东西。”
“虽然方小姐你的病情比较特别,是曾经人格分裂没有治愈如今引发一系列后遗症,严格意义上现在的你不属于人格分裂中,但道理相通。”
方颂祺听言怔怔然,搜索枯肠一番:“我的所有缺点,是小九没有的,难道是小九渴望的?”继而她钻牛角尖,“我能做到的那些,是因为小九能做到,我沾了她的光,不是么?”
“方小姐难道没发现你总在自相矛盾?”马医生反诘,“而且双标。”
方颂祺摇头。她还真没发现哪儿自相矛盾了、哪儿双标了。
“就谈方小姐一直强调的所谓‘优点’和‘缺点’。”马医生不疾不徐,与她分析,“在提到‘优点’时,你认定自己掌握的技能、获取的亲人和朋友,全是小九的功劳,请注意,这个时候,其实你无形中承认,你就是小九;可在提到‘缺点’时,你认定全是你的,和小九无关,又在无形中强调你和小九是不同的两个人。不就是双标?”
方颂祺有点懵。
马医生抬手推鼻梁上的眼镜:“正确的不双标的比较方式应该是:如果方小姐认为自己的技能、你的亲人和朋友全来源于小九,那么,方小姐的缺点,也一定来自于小九;如果方小姐认定自己不是小九,为什么又会从身、上获取那么多东西?明明就该是自己的,和小九无关。所以方小姐,你现在能不能给我一个确定的答案,你究竟和小九是同一个人?”
方颂祺咬死后槽牙:“不是!”
“嗯,”马医生点头,继续灌输逻辑,“你不是小九,那么你现在所拥有的一切都和小九毫无关系,包括‘优点’和‘缺点’,就是属于你的。”
并且再次强调前面的一部分话:“你的身、上,有着小九渴望又缺少的东西。”
方颂祺呼气、吸气、呼气,脑中多次重复这两句话。
马医生在这空隙低头做记录。
他未点破,她其实是面对小九时不自信,甚至自卑。他并不指望通过这一次,就能彻底消除她的负面想法,这需要长期努力和她身边亲近之人的配合,所以在和沈烨沟通这件事时,他强调,需要她身边的朋友和亲人向她彰显出她的重要性,让她感受到她被需要。
短暂的缓冲时间后,方颂祺揪出马医生此前话中的另外一个重点:“你方才说,主人格通常不知道次人格的存在?次人格则知道主人格的存在?”
马医生点头:“目前为止的多重人格病例确实寻出这样的规律。”
方颂祺蓦然记起那本日记里诡异的对话。假若写日记的是主人格小九,与之对话的是其中一个次人格,从彼时的对话来看,的确,小九不清楚,所以在问“你是谁”,次人格明显非常了解,直接道出“我是你”。
马医生道:“比起方小姐,小九才是真正意义上的多重人格。她曾经遭受到的困扰,甚至痛苦,比方小姐现在多很多。”
想到他手里有蔺时年给的病历,方颂祺下意识想问具体遭受到哪些困扰,因为“痛苦”这个词叫她想起梦中小九的自杀。不过临到嘴边止住。
“这一周还有其他想起的小九的记忆么?”马医生将情况了解下去。
昨晚那个带了颜色的梦,太私密,方颂祺不想说,遂摇头:“没有。”
也不知道怎么的,就没逃过马医生的眼睛:“方小姐,既然你信任我,就希望你能事无巨细。有些事在你看来或许不重要,对我及时跟进和分析你的病情却很有必要。”
OK~方颂祺本也不是忸怩之人,既如此,她大大方方,不仅坦诚了昨夜带了颜色的梦,也把她和沈烨做了带颜色的事告诉他,因为沈烨在她混乱的时候,邦助了她认清、肯定了自己的身份。
马医生得出结论:“方小姐越来越容易被触发起关于小九的记忆了。”
“那不就代表马医生你让我吃的药根本没用?”要的作用难道不应该是让她更加稳定才对?方颂祺甚至在想,“停药,更不稳定的话,我或许能记起更多小九的记忆,连催眠都不用了,然后我去直面小九的记忆,是不是就更快治愈了?”
马医生否定掉她的这个逻辑:“药效用和你被触发小九的记忆,无直接关系,没有药能控制人的记忆。它们安抚的是你的神经。”
正好话谈得差不多,她也提到催眠,马医生就势进入今日治疗的另一个主题:“方小姐,接下来,我将正式对你进行催眠。”
“嗯。”方颂祺随时做好准备。上周最后那几分钟的催眠,马医生主要是测试他教授的方法。
马医生询:“方小姐仍选择白色空间么?”
“不,”方颂祺改变主意,“我要去黑色空间。”
白色空间目前看来好像绝大部分都是和老狗比的过往,太倒胃口了。
她宁愿壮一壮胆子,去黑色空间闯一闯,反正她想停下来的时候随时能停,没在怕的。
马医生颔首,邀请她去窗边那张诊疗椅上躺着。
空气里是挥散开来的精油味儿,方颂祺喝了杯牛乃,闭着眼睛在马医生的引导下描述黑色空间的样子……
她遽然被狠狠推到地上,与画板摔在一起,更有颜料泼洒到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