蔺时年落座到她的对面,同样没太多表情,不解似的反问:“怎么回事?”
方颂祺的两只手在桌下轻轻握成拳头,先不应他的明知故问,也反问:“Doctor-Luo和刘医师,都是你安排来联手骗我的人?”
蔺时年不做回应。
但他回应不回应又怎样?方颂祺已经后知后觉想明白了,她抓起面前的杯子,陡然泼他满脸的果汁。
蔺时年仍沉默,甚至非常从容去抽纸巾给自己擦脸,仿佛早预料到她会有过激的举动。
方颂祺深深沉气,冽声再开口:“小九,是我的另外一个人格,对么?”
蔺时年给自己擦脸的动作停都不停,似乎没听见她的话,又似乎是她的话稀疏平常,不值得他用特殊的反应来对待。
方颂祺冷嘲。或许就是稀疏平常,“人格分裂”,或者说“解离症”,对知晓她全部情况的蔺时年而言,可不就是稀疏平常?
哪像她,即便马医生已经给她做了心理建设,她还是有点恍恍惚惚,尚未完全接受。
跟做梦似的。
可马医生就是这么判断的,他说她曾经人格分裂,最近出现的令她感到异常的种种情况,他虽有一些想法,但不愿意此时就轻易下判断,因为这种病本来就复杂难辨,患者的表现也多变,且没有“固定的规律”(如果不长期随访和记录观察的话)。
不过马医生确切地告诉她,至少目前为止,她的身体里只有一个人格。
蔺时年不承认也不否认,将擦完脸上果汁的纸巾放到一侧,而后才终于又掀眼皮与她的视线对上,问:“然后呢?”
“冯松仁手里的那幅《梦中缪斯》是小九画的么?”虽弄清楚了自己真正的病情,但很多疑惑还是没解开。方颂祺问,“我以前,究竟有几个人格?除了小九之外,还有没有其他人?”
这是她最大、最想知道的疑问。因为马医生目前也无从邦她判断。或许只有她和小九两个,抑或,更多。
蔺时年俨然要继续严实他的嘴巴:“还有其他什么想说的么?”
方颂祺处于被他惹恼的边缘,难得地克制住了自己,奔主题:“我要我以前的病历。”
蔺时年未一口回绝,先问:“你想干什么?”
方颂祺亦未马上回答,先问:“你不希望小九又出现,没错吧?”
蔺时年眼里似有浓浓的雾气,嘴角紧抿,不予回答。
方颂祺渐渐地倒也习惯了他回避问题,反正她认为自己的判断八、九不离十,即:他既然缠着她不愿意松手,说明他依旧念着小九,但他对小九所做的亏心事,恐怕超过了对小九的这份念想,是故他宁愿将这样“失忆”的她绑在他身边,也没想过要通过治疗重新找回小九。
遂,方颂祺视作他默认,非常有诚意地和他谈判:“我也不希望小九又出现,或许其他人格复苏来搅乱我现在的生活,我只想做我自己,我自己现在的这个人格。”
“那么,你把病历交出来,你不给我治,我就自己找人治,马医生非常专业,我会让马医生邦我稳定在现在这个人格,将我彻底治愈。你也就可以不用再成天担惊受怕小九出现。”
至于Doctor-Luo和刘医生,她绝不会再和她们接触了!
蔺时年微眯眼:“这是那位马医生给你治疗方案?他说能保证你稳定在现在这个人格?”
方颂祺承认:“不是,是我自己的想法。”
马医生作为工作严谨的专家,自然没这么快给她什么治疗方案更不可能给她承诺。这是她打算明天去和马医生沟通的个人想法。应该……可行的吧?
“但任由目前的情况继续发展,是绝对不行的。”方颂祺蹙眉,“你之前隐瞒我,导致我‘恶化’到如今的地步,我可以不和你追究。身体是我自己的,我一定要治。”
她撂话:“就算你不给我以前的病历,我也会找马医生另外想办法。你自己想清楚,交出病历,起码方向是明确的;你如果不交出病历,那好,你就等着小九出来找你算旧账!”
最后一句的威胁算是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她内心自然一点也不愿意后面的情况出现。
其实,虽然搞清楚了她所谓“失忆”的原因,但和没搞清楚之前,本质上的差别并不大——之前她不想找回丢失的记忆,如今她亦不愿意成为小九,抑或可能存在的其他人格。
只不过,之前她能够放任自己“失忆”,现在她必须治疗,必须得有个结果,那些她以为的梦境,现在看来完全就是属于其他人格曾经的记忆。
为什么如今要出现在她这个人格的梦里?她不要……
她要健健康康做现在的自己。
蔺时年缄默。
他没一口回绝,对方颂祺来讲就是有希望,便也不催促,静待他回复的同时,心思也在转动,思量还有没有能说服他交出她病历的理由。
须臾,蔺时年却是道:“你搞错了。”
方颂祺愣住:“搞错什么?”
“你新找的心理医生没有告诉你分裂的反义词是什么么?”蔺时年声音压抑得特别平稳,眼里的光聚集在她的脸上,蒙着晦暗不明的沉沉情绪。他的唇边挂有嘲弄,似在讥嘲她,又似在自嘲他自己。
突如其来的问题让方颂祺又怔了一怔,感觉自己好像被蔺时年当作智障了,似乎连带马医生一起被羞辱。
不待她回答,蔺时年紧接着又道:“让我考虑考虑。”
话的尾音尚未落下,他已然起身离开。
方颂祺下意识回头,盯着他的背影,后槽牙压紧,咬肌绷起来。
老狗比……
…………
沈烨回来餐桌后,照惯例什么也不问。
而其实他本来就知道方颂祺找蔺时年谈的是什么话题。
方颂祺则主动告诉沈烨谈判结果:“他说考虑考虑。”
沈烨也认为,既然没有拒绝,说明今日病情的揭露,的的确确给蔺时年原本咬紧不松口的态度造成一定影响,多半最后会同意的。只不过……可能会提一定的要求。
方颂祺把剩余的晚餐结束,拉着沈烨,赶在书店关门前,买了几本书回来——网络上的信息她也没少搜索,就是看着乱,眼睛也累。
沈烨洗完澡出来,见方颂祺还在埋头苦读,提醒道:“差不多了就去休息。”
方颂祺非但充耳不闻,还与他交流起来:“人格分裂和精神分裂是不一样的,我不是精神病,我只是曾经心理方面存在障碍。马医生也很确定地告诉我,我的精神状态很正常。”
“嗯,我知道。”沈烨终是走过来合上她的书,把她从桌子前拉走,让她坐到床上去,“不要给自己太大压力,与其看这些文字胡思乱想,不如留着问题,等明天再见马医生的时候和他细聊。睡觉吧,嗯?”
方颂祺就势抱住他的腰,嗅他身、上清爽的沐浴露香气:“陪我睡。”
沈烨理解了一下她的意思,掀开她床上的被子,和她一起躺上去,拉过被子拢住她,手臂则虚虚搂住她:“现在可以睡了?”
方颂祺笑话:“你平时在家里晚上睡觉也穿这么齐整?”
宽松的T恤和宽松的及膝短裤。
“是。”沈烨点头。
方颂祺知他说的是真话。乖宝宝就是乖宝宝……
她把手从被子里拿出来,并将身、上的被子从脖子高的位置往下推,推至小腹处附近时,沈烨又邦她拉高:“小心着凉。”
“我热……”并非假话,方颂祺本来就怕热,只不过这时候多了一份逗他的心思。她知道,无非就是他不好意思看她穿睡衣的样子。
沈烨再次邦她拉高被子:“我把空调的温度再调低些。”
“我平时在家里是果、睡,你再折腾,我就脱光了。”方颂祺故意吓唬他。
明显起到效果,沈烨不给她拉被子了。
但一转头,他把灯全关了。
“欸!你——”
“睡觉吧。”沈烨抱紧了她,嗓音既无奈,也含了分求饶。
方颂祺蹙眉:“你老实告诉我,你该不会有隐疾吧?”
“没有。我很正常。”沈烨难得有些恼。
每个男人那方面受到质疑,多少都会生气。
方颂祺困惑:“那难道你认为我们现在还达不到能够灵、、Rou合一的地步?”——这是那回在老电影放映厅里,他说过的(第061章)。
“还是说……”她眉头蹙更深,“你嫌弃我?”
沈烨忽然吻住她。
…………
车子在河道边绕了一圈又一圈,也一遍遍地经过那个心理咨询室。魏必通过后视镜看后座里的蔺时年,他明显是被什么问题难倒了,从酒店和方颂祺谈完话后,找他开车过来这里,就陷入沉思。
魏必不打扰他的思路,又过了好几十分钟,路过便利店门口时,他暂且停下车,向蔺时年请示进去买瓶水。
蔺时年应允了。
待魏必带着水出来重新上车时,蔺时年给出了决定:“过去吧。”
“好的先生。”终于摆脱转圈圈,魏必马上启动。
不消两三分钟便绕回河对岸的小洋房门口。
魏必在车上等着,蔺时年自行下车,走到大门口,却是又犹豫了片刻,才摁下门铃。
问也没问他是谁,门几乎在同一秒就打开了。
开门的是位陌生的短头发女人,眉眼英气,气质飒爽,手里握着个计时器,报数道:“两个小时二十一分零五秒,你再不来摁门铃,我就当你是贼,抓到警察局里去了。”
蔺时年愣了一愣,很快回神,道:“你好,我找——”
不等他讲完,女人笑着朝里高喊:“老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