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岳想都没想就直接说道:“当然是重惩那姓魏的!把这里发生的事传到金陵去,让皇帝老儿看看,我就不信他敢真的和您撕破脸!”
他的大逆不道终于让谢平川皱了眉,他沉声喊人,“桑岳!”
明明只是轻飘飘的两个字,却让桑岳的心神立刻紧绷起来,他僵硬着脸往前看,黑衣男人只坐在那,一动不动,一字不言,却如渊渟岳峙一般,让人喘不过气,也让人在他的注视下忍不住想弯腰低头认错。
“属下……知错。”他也真的低头认了错。
他今年年岁也不算大,比谢池南大几岁,和故去的谢春行差不多,其实大营里有不少与他差不多大年纪的人,他们的家人都死于战火之中,而他们能活到现在也全倚仗谢平川夫妇,对他们这些人而言,远在金陵享受众人跪拜的天子远没有于他们有救命之恩养育之恩的安北侯更让他们信服和依赖。
就像此刻,即使他心中仍旧有怨言,可在谢平川的注视下,他却依旧肯心甘情愿低头认错。
谢平川到底也舍不得责罚这些从小看着长大的孩子,他看着桑岳沉默良久,最后却还是叹了口气,和他说,“便是没了魏家,也还有李家、王家……何况陛下要的也只是一个安心,我既问心无愧,有没有人盯着,又如何?”
“可是……”
桑岳还是为他不平,但看着谢平川那张脸还是抿住唇未往下说,只是眼眶却悄悄红了起来,他握紧拳头,哽咽道:“您这些年为大汉做的这一切实在是太不值了!”
有很多时候,他的心中都忍不住滋生一个黑暗的念头,与其让那狗皇帝忌惮他家将军,倒不如真的兵临城下,掀翻这个王朝,真把这逆臣贼子的名声坐实!
他们这些人必定是愿意跟随侯爷的。
可他知道,侯爷是不可能这样做的,这个男人心怀天下,悲天悯人,他都不肯让外敌侵入大汉践踏这一片土地,又怎么会让自己成为手持屠刀的屠夫,让这些好不容易才拥有平静生活的人再次流离失所?
谢平川平日总冷着一张脸,此时倒是在青年的抽噎声中轻笑一声,“没什么值不值得的,我既生于大汉,理应为大汉鞠躬尽瘁,何况我做这些,从来也不是为了旁人的认可。”
他从始至终都只是想要护大汉安宁,不让敌人的铁骑踏进大汉一步,也让大汉的百姓不必再受战火侵扰。
至于旁人的认可、尊重,重要吗?
不重要。
有明媚的春光从营帐外斜照进来,谢平川又继续拿起了手中的公文,头也不抬说,“好了,出去吧。”
“……是。”
没了先前来时的愤怒和不爽,此时往外走的桑岳颇有些失魂落魄,等走到外头就有一帮人朝他迎了过来,“怎么样?侯爷怎么说?真就这么放过那个魏琮?”
还有人说,“我们提议的那个法子,你和侯爷说了没有?”
听到这一句,桑岳长睫微微一颤,却还是摇了摇头,周遭一帮相熟的将士不由皱眉,“你怎么把这么重要的事给忘了?算了,我去跟侯爷说!不能总让侯爷这样被人欺负!”
他们原本想着撺掇侯爷在家休息几天,一来侯爷一年三百多天几乎无休,本来就累,每天还得来回跑,他们看着心疼,二来也是想让城中百姓和其他官员心生恐慌,别以为他家侯爷没脾气,要真有一天,侯爷不管他们了,看他们怎么办!
那人说着就想朝谢平川的营帐走去,桑岳却握住他的胳膊,哑声,“不必去了。”
“为什么?”
那蓄着大胡子的将士一脸不解。
桑岳却只是看着不远处的营帐沉默着,因为他知道男人不会也绝不肯这样做,对他而言,雍州甚至于整个大汉的百姓都是他要保护的人,他怎么可能会用这样的法子让他们心生恐慌?何况以他家侯爷的性子,他也不屑用这样的法子。
谢家人,骨子里还是有那一份傲气在的,即使是那位故世的忠武将军也一样,他宁死也不肯跪匈奴。
“走吧,该操练了。”桑岳说着又看了一眼不远处的营帐,即使隔得有些远,他也能看到那个如渊渟岳峙般的男人始终腰背挺直低眉看着公文,他抿了抿唇,到底什么都没说,把身边人拉远了。
谢平川听着外头的动静,抬头看了一眼,见人群逐渐散去才又垂下眼眸。他这一日和从前没有什么差别,他仍旧和平日一样处理公文,操练将士,检阅成果,神情也是一如既往的沉默寡言。
直到外头走来一个熟悉的身影,谢平川才停下脚步。
彼时他正检阅完将士们的阵型,又和部下几个教头指点了几处地方便想回营帐继续处理事务,前阵子雍州隔壁闹了一群悍匪,那边的知县写了求救信过来,正好现在也不用打仗,他想让底下人过去练练手,也免得总是不动,荒废了。
忽然看见侯府下人,谢平川不禁疑道:“你怎么来了?”这么多年,家里人很少过来,每次来……他想到什么,忽然变了脸,朝人那边大迈一步,跟着问道:“是不是家里出什么事了?”
“侯爷放心,家里没事。”
侯府的小厮先是和谢平川问了安,而后便在他的注视下笑着说道,“是夫人,夫人她让您今日早些回家吃饭。”
几乎是这句话落下,围观的众人便瞧见一向喜怒不形于色、威名赫赫,即使于万千敌军面前也面不改色的安北侯,他们的大将军愣住了,紧接着,众人却瞧见一抹藏不住的喜悦快速地涌上男人的眉间。
第47章“我喜欢赵锦绣。”……
谢平川难得这么早回家,他平日都得等到天黑才到家,有时候别说是饭点了,估计侯府大部分人都睡了,他都还没回来。雍州大营和侯府距离不短,他路上就要花费不少时间,加上大营事情也多,他平时就算再怎么想陪燕氏吃饭也不是每天都有时间,何况之前家里的情况……燕氏和他一道吃饭,反而更加没胃口。
他不想让人看着他不舒服,食不下咽,自然也是减少着次数回家吃饭。
今天却不一样,几乎是刚得到这个消息,谢平川这颗心就静不下来了,勉强按捺着情绪把手里的公事都处理好,又交待了几个部下,而后就在那群混小子的起哄声中大步离开了大营。
此时看着不远处的府邸,谢平川的心情再一次变得充盈高涨起来。
他驱马向前,在下人们的问安声中一路踏进了燕氏的院子,幸怜大概是没想到他今日竟真这么早,不禁呆了一下,等反应过来立刻朝人迎了过去,恭恭敬敬朝他问了安,“侯爷。”
“嗯。”
谢平川缓下一路疾行的步子,正想继续朝里走,想起什么又驻步问了一句,“今日府里可有什么特别的事?”
“今日魏夫人来过,还有……”说到后半句,便是一向沉稳的幸怜也不由抿唇露了个笑,“大奶奶和小公子来夫人这边吃饭了。”
阿柔和小回?
谢平川听得微微失神,平日除了逢年过节,他们几乎很少出来,尤其是阿柔,他都快有大半年没见过她了……没想到他们今日会出来,又听幸怜絮絮说着午间发生的事,什么郡主和二公子也在,小公子还喊了二公子,夫人还特地叮嘱晚上菜单加一道四喜丸子。
听着这些话,谢平川平日那张情绪内收的脸也不禁抹开一道温和的笑,他没说什么,只是朝幸怜点了点头,而后继续往前走,离那道帘子越近,谢平川的心情便越发难以平静,他这一路疾驰,为得就是想早些见到燕氏,说来也好笑,他也是四十多的人了,又是堂堂安北侯,如今却像是不曾历过事的毛头小子要去见自己的心上人一般。
谢平川也觉得自己这样有些好笑,却又乐在其中,等走到帘子外,听到里头传来的熟悉话语声,他那双漆黑深邃的凤眸更显出一抹温柔的笑,他没让下人动手,而是自己掀起了帘子。
“你明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