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锦绣已经离开了。
谢池南只能看见那翩跹飞舞的橙色花纹裙一点点,一点点离开他的视线,他抬起左手,下意识地想拉住她的手,余光觑见她脸上的漠然和疏离,手臂又垂落下去,少年低下头,那垂下的五指本该是冷硬的线条,此时却显得可怜极了,高大的身形看着也有些落寞。
就像一个被遗弃的小孩。
他拼命想抓住什么,却什么都抓不住。
赵锦绣已经走远了,谢池南站在这已经听不到她的脚步声了,他克制着没有回头,依旧低着头,明明正午时分的阳光是最好的,也是最热的,可他站在这光影之下却感觉不到一丝热意,他就像是置身于冰窖之中,冷极了。
赵锦绣说的没有错,这么多年活在回忆里不肯出来,不肯向前看的——
其实是他。
父亲早就原谅他了,母亲虽然情绪还是会反复,但终归也比从前好了不少,就连嫂嫂……也从未说过一句埋怨他的话。
是他固执地把所有人都从他的生命中推了出去,以此来忏悔自己曾经犯下的过失。
如今……
他快连赵锦绣都要失去了,或许已经失去了。
可这样有什么不好吗?他原本就没想过要好好活着,既然注定活不久远,那为什么要让留下的人再为他伤心难过一次呢?
何况他也有些害怕。
他怕无论怎么做,母亲都不会原谅他,他怕小回会恨他,他怕看到沉默的父亲,怕嫂嫂总看着远方出神。
所以即使他们不再责怪他,他也依旧选择把自己鬼缩在这个坚硬的壳里,仿佛这样,他所担心的那些事就不会发生了。
谢池南仰头望天,才发现繁茂的树叶恰好遮住了他头顶的那片天空,细碎的光芒穿不过树叶,也穿不进他的心中,明明周遭都是明媚的春日,他却仿佛置身于这世上仅有的黑暗之中。
谢池南看着看着忽然失笑一声,只是这笑声太过破碎,被风一吹,竟像是在呜咽。
小道依旧无人,谢池南独自站在这个地方,他闭上眼睛,浓密卷翘的睫毛一颤一颤,就像两只拼命挣扎又飞不起来的蝴蝶。
不知道过去多久,他才动身往外走去。
越往外面,碰到的人也就越多,满府的下人对他一向是恭敬又畏惧,看到他出来也只是战战兢兢地侯在一旁喊他“二少爷”。
即使到了影壁处。
在侯府待了多年的老人看见他,也只是恭声询问,“二少爷要出去吗?”
所有人都习惯了,习惯他一直往外跑,习惯几个月见不到他的踪影……谢池南也以为自己已经习惯了,从前他从未觉出一丝不妥,甚至希望他们能够永远这样。
那么即使有一天他真的消失不见,他们也不会想到他是死了,他们只会以为他在外面玩疯了,玩到不想回家了。
他们只会气他,恼他,对他失望,却不会为他感到伤心。
这样就好,挺好的。
谢池南没有理会老人的询问,只是点了点头,而后继续向神离走去。
神离看见他过来以为又可以出去玩了立刻高兴地扬起马蹄,还亲昵地拿头来蹭他抬起的手,只是蹭了一会,便开始朝他身后看,找不见赵锦绣的身影又看向谢池南。
似乎是在询问赵锦绣怎么没来。
“……她不会来了。”看懂了的谢池南低眉去抚它的头,他的声音很轻也很哑,“她以后都不会来了。”
他说这番话的时候,垂落的十指握得紧紧的。
神离哪里听得懂他在说什么,却没像从前似的立刻就要往外跑,而是一直仰着头看着前方,固执地等待着赵锦绣的出现。
谢池南站在它身旁,看着它这副样子,他沉默着没有说话,只是又轻轻抚了抚它的头,而后,他也看了一眼远处,远处有许多人,却没有他最熟悉的那道身影。
他把她气走了。
他让她……失望了。
想到刚刚她带着破碎哭腔的询问,想到她离开时漠然脸上的难过和失望,谢池南的薄唇紧抿成一条直线,骨节处也微微泛了白,可他到底还是收回了眼帘。
他没说话也没再看,只是牵着神离往外走去。
神离起初不肯走,转头看他,像是在问他“不等了吗?”
谢池南什么都没说,只是继续牵着它往前走去,神离这会也察觉出他的情绪不对了,它没再闹腾,而是乖巧地跟着他一道往外走去。
谢池南一步步往前走,可距离大门越近,他的脚步却变得越来越慢,每走一步,他就会想起赵锦绣,小时候的赵锦绣,长大后的赵锦绣,高兴的赵锦绣,失落的赵锦绣,红了眼睛却依旧倔强不肯落泪的赵锦绣,厉声斥骂他的赵锦绣,还有最后那个走得义无反顾没有回头的赵锦绣……
走出这扇门。
他和赵锦绣这一世都不会再有交集了,或许和这个家也不会再有。
马上又是瀚海退潮的时间,那个时候最容易找到草原的踪迹,这是谢池南走了这些年摸出来的门道,因为还未成功,所以他谁也没有说过,他想如果这一次能够顺利找到,他就托人写一封信给他的父亲,让他带领大汉的将士踏平草原。
而他也会和呼延利同归于尽。
他们两个都是害死哥哥的人,谁也没有资格活着。
可不知道为什么,这个从前一直被他坚定着,甚至被他视为活下去目标的念头,今日却一次次在他脑海中徘徊不决。
神离的马蹄都已迈出两只了,谢池南却依旧僵在原地没有往前走。
转头看向身后,目光所及皆是熟悉的场景,他忽然很想问一问自己,他真的舍得这个家?真的舍得离开爹娘?真的舍得以后再也见不到赵锦绣吗?
谢池南发现自己居然有些迟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