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解语闻言有些意外,阖眸,漾出一湾清浅的笑意,颔首道:“多谢郎君提点。郎君的大恩,小女今生无以为报。若有来世,愿效犬马之劳。”
“这倒不必,在下也是专门为这些歹人来的,顺便相助,举手之劳而已,不足挂齿。”玄袍郎君转身策马离去,最后轻声道了句:“只愿女郎能早日与友人一见。”
而后回眸望了望西边,日头正在缓缓沉下,夕阳的余晖将天幕染成了一片血光浓烈的红。
让人恍惚间有种错觉,以为那就是平津城燃起的冲天战火。
今生最为珍惜的友人啊。
他又何尝不是时时挂念着那天边的友人,渴望着早日与她再次相见呢?
可再见之日,却是那般遥遥无期。
那时,她应该,已经成为别人的妻子了吧。
自己对她而言,终究只是生命里的匆匆过客。她又怎么会知道,那惊鸿一瞥的短暂相处,在他心里留下的雪泥鸿爪。
对她的牵挂,可会随着战火的烧尽,一同烟消云散吗?
他只容许自己伤感了一瞬,便坚定地一扬鞭,道了声:“走吧。”
玄色衣摆在火红的层云下逐渐远去,拉落了夜色的帷幕。
苏解语坐在马车中,隔着布帘,保持着目送的姿势很久很久。
待到马蹄声彻底消失后,才收回视线,看向席笙,安抚着她的情绪,问她可不可以下车,换回自己的马车。
席笙微微点了点头。
她便从角落里捡起面纱来,重新为二人戴好,挑起了帘子。
因着席笙的衣衫被人扯坏了,苏解语打算自己先下车,给她递件衣服过来,而后再接她下去。这也是刚才一直没有挑开车帘,当面道个谢的原因。
可是她一挑帘,还没等开口说话,外面站的两个人,就同时默契地背过身,走远了些。看样子,好像早就知道非礼勿视似的。
苏解语便觉着,从这两个侍卫举动的细微之处,也不难看出,自己遇到的那位郎君,定是个真正的正人君子。
于是淡淡一笑,只觉这一路的境况,也没有那么糟。
收整一番后,她的马车也沿着颠簸的山路,孤零零地,继续向平津的方向驶去。
这是普普通通的,六月的一天,与历史上每一个日子一样平凡,又动荡得那么轰轰烈烈。
被她的马车远远甩在身后的洛京,原来上层官员中,都是出身名门望族的世家公子,家族也是多数不服卓文远的。“民”心所向一直在荣氏这边,期待着小太子的归来。
可自从卓文远开始了大规模的更换清洗运动,将他们“请”下台,扶持寒门出身的士子上位后,朝野里站在他这边的人逐渐多了起来。洛京的人心所向,也在逐渐向他的方向倾斜。许多人都在传言,卓文远是个开明贤德的好皇帝。仿佛因着几个寒门士子的上位,看到了被门阀士族垄断的仕途那坚不可摧的围墙裂开了一条缝隙,自己的未来也因此变得光明起来。
晏家的私兵忌惮着晏相在对方手里,试探几次都没能救出,不得不束手束脚,被打得节节败退,如今已经离洛京城百余里。
然而,就在卓文远这边的形势一片大好的时候,严桦站了出来。写诗,做歌,日日在自家屋顶上放声长啸。
他不羁的长发飘着,一身缟素,这一次是为国殇哀悼。歌中唱着对豺狼与恶犬的抨击,和对为了功名利禄,弃信义与道德于不顾的士子的不齿。
就算你们上位了,也不过是为虎作伥的小人,难道能得到一生清名,后人歌颂?没有了气节,对于一个读书人来说,又剩下了什么?今天你可以背叛故国,明天就可以出卖家眷友人。口口声声说着自己是君子的那些人啊,你们的傲骨哪里去了?
这一次,那个特立独行,放浪疏狂的严三郎,将他高傲的白眼投向了整个洛京。
往昔他就有不少追随者,严家三郎的名号说出去,立刻一片肃然起敬。自从上次在桑府外跪地不起,恳请桑崇出山带兵,匡扶社稷之举后,对洛京有识之士的影响力更不一般。
人们都知道,他是真正关心大燕,关心百姓的人,能够配得上人们的尊敬,并不只是因为出身和姓氏。
一来二去地,又有不少原来已经接受了卓文远邀请的人,产生了动摇。
可卓文远又一时奈何不了他,只得摇头,苦笑着在自己的棋盘上再落一子。。